秋夜冷风起,月色稀薄,不堪久望。
卫国公府花厅中却全无外间半点凉薄。
姜霁书饮了许多酒,脸上带着红晕,忽然信口说道:“二哥已经想到了一个主意,定会帮你去教训教训裴睿那厮。”
原来他还在合计此事,姜淮玉不禁笑了。
“你别给我到处惹事,”萧言岚瞪了他一眼,斥道:“这事就这样已经可以了,一别两宽,不要再生事端,等过一阵子风平浪静一切就都好了。”
“唉,娘你是不知道……”
姜霁书正想说话,看了姜淮玉一眼便立即止住了。
在侯府被拦下来检查箱笼的事,是姜淮玉再三求姜霁书不要告诉娘亲的,只因她说这件事其实本也没多大,按例原也是需要同侯府过目的,他们占着理,以后不再来往便是了,没必要闹大了再记在心里了。
只是祁椒婧做事不厚道,早不去查验了,却在大门口拦住他们故意让人难堪,想来为的只是让她从此真真记恨上侯府,而且面子上过不去,以后不会哪一日忽然反悔了又去找裴睿罢了。
姜霁书转而道:“是是是,娘,这事就算是翻篇了。”
他吃了口热菜,痴痴笑道。
萧言岚其实早已经找今日一同去侯府的小厮打听过了,已知道来龙去脉,只觉得祁椒婧这么大个人了却真是小孩子脾性,本来和离了两家人好聚好散,非要闹这一出膈应人,她却实在是看不上,也不想与他们纠结。
她朝姜淮玉道:“待明日娘派人去户曹把事情都办好,你就正式不再是裴家人了,此事也就是真正了结了。”
“嗯。”姜淮玉点了点头。
姜淮玉见他们一个个都接受了自己和离的事,也就放心了,喝了一晚上的酒,脑袋昏沉沉的,她已经有些困了,不想再与人言,便告罪先回去歇息了。
夜晚的国公府,各处灯火灿烂,不似文阳侯府有许多幽暗之处,雨雾迷蒙中色彩绚烂的灯笼看得人心情也好了许多。
半醉半醒间在游廊下走着,只听远处飘来笛声。
这笛声悠扬呜咽,隔着朦胧的雨听得不是很真切,却异常的熟悉。
姜淮玉依稀记得以前在侯府中夜里也偶尔听到过这样的笛声,不知是哪家公子或是小姐,只是听曲声,今日这吹笛之人似乎心情很好。
没想到在国公府里也听得到,不知这吹笛之人住在何处。
她微微闭上眼仔细辨认了一下方位,似是从西北方传来的,奇了怪了,原在侯府的时候却常是从西南方传来的,那时青梅雪柳都以为是平康坊传来的乐声,现下看来却并不是。
姜淮玉笑了,忽然间,觉得这样的雨夜,有一个不曾谋面的人,在长安的某处吹着笛,这些年来,两人似乎有种异常的不解的缘分。
说来奇怪,就在姜淮玉停下脚步侧耳倾听的时候,那吹笛之人似乎顿了一下,而后才又继续吹了起来。
一曲毕,姜淮玉抬步继续沿着回廊往听雪斋回去,那人又吹了一首,直到她回到房间关上门,曲声才渐渐停歇。
院墙边,高大的槐树上,一个黑影纵身一跃,无声落地,消失在茫茫夜色中。
*
这一夜,雨停了。
姜淮玉在自己曾经的闺房中睡得出奇的好。
兴许还是家里住的舒服安心,外头的事一切有娘亲和二哥,她便没什么事情好烦恼的。
一切忽然好似回到了从前,那时的她无忧无虑的,看书莳花,到处玩乐虚度时光。
那时的她却从不曾珍惜这些,总想着若能早点嫁给裴睿便此生无憾了,现如今看来,竟是太过天真。
朝晖散了雨雾,新日重来。
文阳侯府,善明堂。
祁椒婧靠在椅背上,身边两个婢女,一个给她捶腿,一个给她捶肩,她手中拿着刚送来的文书,将其中一份交给邢嬷嬷。
邢嬷嬷接过文书,有些犹疑,问道:“世子爷回来了,会不会怪罪下来?”
“不会的。”祁椒婧沉了沉气,笃定地说。
*
临近年关,天气越发冷了。
寒风萧瑟,树木凋零,姜淮玉倚在窗前,窗户开着一丝缝,可以望见外面的院子。
院子里空荡荡的,婢子们不知都跑到哪儿去了。
青梅去厨房盯着厨子炖药膳。
自打姜淮玉回来,就已经看了好几次太医了,萧言岚是打定主意要把她的身子养好了,她虽没说出后半句话——却是要她将养好了,以后好再作人妇。
姜淮玉也无心驳她,端来的药膳都乖乖吃了,也不知是不是错觉,这些日子身子似乎倒是不那么畏冷了。
记得她年少时也不畏冷,或许是自那次小月之后身子便差了许多,总是手脚冰冷,房中也比常人早些用起炭火。小月的事,除了她和裴睿,就只有青梅、雪柳和当时看病的医官知道,往外只瞒着是她生了一场病罢了。
姜淮玉搓了搓手,吹了这么久的冷风,没成想双手竟是温的。她笑了起来,将窗户推开了一些。
青梅领着一名膳房的婢女端着药膳进来,一进来看见此景,忙过来把窗关严,急得几乎有些声色俱厉:“娘子可不能这么吹风啊!一会儿病了奴婢们都得被县主责罚了。”
“不会的,”姜淮玉看着青梅笑道,“最近感觉好多了,这药膳还是有用的,不枉你这些日子如此辛苦。”
这么轻而易举被姜淮玉岔开了话头,青梅被夸的有些不好意思再说什么,便吩咐婢子把药膳端来放在案上。
盅盖打开,白色的热气蒸腾,青梅吹了好一会儿才将汤匙递给姜淮玉。
“嗯,挺好喝的。”姜淮玉喝了几口赞道,药膳微苦,但厨子加了些食材中和了苦味,还是容易下口的。
青梅觉得这些日子姜淮玉的心情简直平静得不得了,她经常一个人坐着发呆,不知在想什么,脸上漠无表情,也不知为何,她看着却觉得有些心酸。
自从离开侯府之后,便从未听她提起裴睿,抑或是裴府中的任何人,任何事。
就好像她不恼他们任何一人,也从未说过一个人的坏话。可是,三年的光阴,不是说抹就能抹得掉的。
就像青梅和雪柳这几日私底下已经把侯府上上下下的人都拉出来数落了一番,才觉得解气。
青梅想找些好玩的事儿来分散她的注意力,便道:“今年娘子的生辰,娘子可有想好怎么过吗?”
“娘亲和二哥自会安排好的,二哥最爱热闹了,”姜淮玉停下汤匙,一想到姜霁书忙上忙下的样子就乐了,“只怕他要把全长安城的人都请来了。”
青梅捂着嘴笑道:“尤其是那位。”
“哪位?”此时,雪柳刚进门来,听了半句话,疑惑问道。
姜淮玉与青梅却都笑而不答。
雪柳听出了两人的意思,撇了撇嘴道:“二公子也老大不小了,是该成家了。”
青梅忽而想起雪柳似乎对二公子有些异样的情愫,只是二人之间主仆身份悬殊,即使见她脸上不快,也只好叹了口气,应道:“是该成家了,宁乐公主往府里来的越发频繁了,县主对她也是越来越喜爱了。”
“哦。”雪柳扯了扯嘴角笑了笑,见姜淮玉盅里的药膳喝完了,便将玉盅收拾了递给后面侍立的婢女,随后便跟着一起出去了。
“咱们也出去走走吧,在屋里待得闷了。”姜淮玉拿帕子擦了擦嘴角,站起身来。
青梅忙找了件锦缎大氅给她披上,匆匆跟她一道出了门。
一出门,寒风吹来,从暖和的室内出来,姜淮玉不禁打了个喷嚏。
“娘子方才就不该开窗的。”青梅数落了一句。
“嗯,好,下次不开了。”
姜淮玉随口应道,看着院外进来了几个人。
这几日,卫国公府倒是渐渐热闹了起来,只因过不久便是姜淮玉的生辰。
为首的小厮见到姜淮玉,笑呵呵道:“大公子从凉州送来的生辰礼今日到了,县主着我们今日就把东西直接送来了。都麻利点,抬进来。”
每年姜卓川都会大老远送一大堆东西过来,然后和国公府的生辰礼一道送到文阳侯府去,今年倒是不用多此一举了。
“抬到西厢房去先放着吧。”青梅吩咐道,让一旁扫地的婢子带他们过去,自己依旧和姜淮玉出去了。
*
数日后。
过午,三骑驰骋至文阳侯府。
裴睿离京办差,方才回来。
刚一入府,薛管家就过来请他去一趟善明堂,只是他还有公务要处理,回来一趟不过是要沐浴更衣,准备即刻入宫面圣,便推辞到明日再去给母亲请安。
裴睿速速回了逸风苑,见主屋门关着,只以为姜淮玉在午睡,便径直去了湢室。
他什么都没有察觉到,一切如往常般安静。
换好衣服他便又匆匆走了。
只是,方才那两个小婢女经过时,她们头上戴的发饰似乎有些眼熟,不过因是匆匆一瞥,又有急事,没有看清他便没有在意,当即便忘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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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5章 第 35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