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排行 分类 完本 书单 专题 用户中心 原创专区
看书神 > 其他类型 > 河湟女儿行 > 第98章 第 98 章

河湟女儿行 第98章 第 98 章

作者:花落深 分类:其他类型 更新时间:2025-10-31 17:36:31 来源:文学城

日子在表面的沉寂与内心的惊涛骇浪中,又捱过去几天。西宁城的空气仿佛凝固了,街面上的巡逻兵更多了,眼神也更显凶狠,偶尔传来的零星枪声和夜半莫名的嘈杂,都像无形的鞭子,抽打着每个人紧绷的神经。关于“女□□”何秀英即将被处决的风声,像阴沟里的污水,在暗地里流淌,带着血腥和恐惧的气息。

救她的念头,如同被压在巨石下的野草,非但没有消亡,反而以一种更顽强、更执拗的姿态,在我心里疯长。可我深知,这念头见不得光。□□,那是诛九族的罪名,是马家军刀口上最腥热的血。我,陈玉娟,一个守着寡、靠着小脚勉力支撑家业的“吴太太”,稍有不慎,便是万劫不复,连同吴家这点最后的基业,以及依靠着我的韩梅、柱子、厂里的工人、田庄的佃户,都会跟着一起灰飞烟灭。

我必须有个由头,一个能放在太阳底下晒,不让人,尤其是让那些官面上的人起疑的由头。脑子里翻来覆去,只剩下“亲戚”二字最是便宜,也最是无奈。对,就说是娘家一门八竿子打不着的远房表姐,多年失散,如今听说在西宁落了难,还被安上这等杀头的罪名。我若装聋作哑,娘家那边怪罪下来,我这嫁出去的女儿,脸上无光,在族里也抬不起头。这个理由,听起来合情合理,足以掩盖住我内心那点真正源于土楼观记忆、源于那碗热粥、源于她那双同样缠裹过却走向不同道路的小脚所带来的震颤与不忍。

主意一定,接下来便是最实际的——钱。这世道,权是硬道理,钱是敲门砖。没有沉甸甸的银元开路,什么亲戚情分、往日交情,都轻飘飘的像风里的杨花。

我先动用了手头能挪动的所有现钱,那本是预备着给田庄□□种和应付下一季税捐的。又翻箱倒柜,找出几件早年陪嫁时带来的、不算太扎眼却也值些钱的首饰——一对沉甸甸的鎏金耳坠,一支颜色已有些暗淡的点翠扁方。指尖抚过那扁方上幽微的蓝光,心里像是被细针扎了一下,这是阿妈当年偷偷塞给我压箱底的念想,是她从外婆那里得来的。可眼下,顾不得了。人命关天,哪怕只能换来一丝渺茫的希望。我唤来老周,低声嘱咐他,寻个稳妥的当铺,悄悄当了,换成了几卷用油纸包好的、沉甸甸的银元。

钱备好了,人却难寻。那些平日里在街面上混迹,收些小钱便能帮着递个话、打探点消息的兵油子、小吏员,一听是要打听乃至疏通“那个游过街的女□□”的案子,个个脸色骤变,把头摇得像狂风中的蓬草,连声推拒,仿佛我递过去的不是银钱,而是烧红的炭块,沾手即亡。有几个胆子更大、贪心也更足的,倒是犹犹豫豫地收下了钱,拍着胸脯保证“去上头疏通疏通,探探口风”。可钱如同丢进了湟水河,连个响动都没有。再去找人,不是苦着脸说“上头查得紧,铁板一块,撬不动”,就是干脆躲着不见,如同人间蒸发。

希望,像落在滚烫戈壁上的雨滴,滋滋响着,瞬间便蒸发殆尽,只留下更深的焦灼和无边的绝望。手里的银元越来越少,能想到的门路几乎都走遍了,却连何秀英被关在何处、状况如何都打听不到确切消息。那种无能为力的感觉,像冰冷的淤泥,一点点淹没到胸口,让人窒息。

最后,我的目光,落在了卧室角落里那个上了锁的樟木小箱上。脚步不由自主地挪过去,用贴身藏着的黄铜钥匙,颤抖着打开了它。一股混合着樟木和陈旧纸张、还有一丝极淡的、仿佛属于明泰的气息扑面而来。箱子里,放着明泰留下的一些遗物:几本他翻旧了的书,一叠他练字留下的毛边纸,还有……还有我们定情时,他送我的那枚素面朝天的银戒指,以及他走后,我凭着记忆和想象,偷偷给他绣的一个烟荷包,尽管我知道,他从不吸烟。

拿起那枚戒指,冰凉的银圈贴着汗湿的掌心,却仿佛还残留着一丝遥远的、属于他的温暖。那烟荷包上,“平安”二字绣得歪歪扭扭,针脚稚嫩,却是我在无数个孤灯清影的夜里,一针一线,将所有的担忧、期盼和说不出口的眷恋,都密密地缝了进去。眼泪毫无预兆地涌了上来,模糊了视线。

“明泰……”我对着虚空低语,声音哽咽,“对不住……真的对不住……我得用它们,去救一条命,一条……当年或许也间接护佑过咱们的命……你在天有灵,会怪我吗?”

我知道,当掉这些,便真的像是割断了与过去最后一点有形的牵连,心会空掉一大块。可一想到囚车上何秀英那双**的、因失去裹脚布束缚而在颠簸中痛苦扭曲的小脚,想到她吐血却依旧扬起的、带着轻蔑笑意的脸庞,想到她那声嘶哑却震人心魄的呐喊……我便再没有半分犹豫。这点念想,终究是死物,而那个人,还活着,还在受苦。

“老周,”我声音沙哑地唤来老周,将用手帕包好的戒指和烟荷包递给他,仿佛递出去的是我半颗心,“再去……找个更远的,不认识的当铺,当了。”

老周看着我,嘴唇动了动,想说什么,最终只是重重叹了口气,接过那沉甸甸的手帕包,佝偻着背走了。

如今,唯一可能还有点指望,或者说,是最后一根救命稻草的,只剩下王参谋了。自那年雪灾和城防捐的危急关头,他虽也索要了不少好处,但终究是抬手放过了吴家,之后几年,我深谙这层关系不能断,逢年过节,都让老周备上不算轻薄也不算扎眼的节礼送去,不图他额外关照,只求在真正紧要的关口,能递得上话,求个见面陈情的机会。听说他如今官运亨通,已高升为参谋长了。

我让老周精心备了一份远超以往的重礼——几乎是当掉遗物换来大半钱财——又郑重地递了帖子。在参谋长官邸那间摆设着西洋座钟、铺着厚绒地毯的客厅里,我足足等了一个多时辰。脚下那双为了出门见客才换上的、稍显体面的深色弓鞋,站得我脚踝酸麻肿胀,仿佛有无数细针在扎,额角也沁出了细密的冷汗,不知是痛的,还是心里那面鼓敲得太急。

终于,我被引进了内室。王参谋长比起几年前更显富态,红光满面,一身簇新的呢子军装,端坐在宽大的太师椅上,慢条斯理地用碗盖拨弄着茶杯里的浮沫,眼皮耷拉着,并未立刻看我。

“吴太太,”他声音带着惯有的拖腔,不疾不徐,“可是又遇到什么难处了?如今这光景,乱党横行,马主席正全力清剿,风声鹤唳,可不比往年那么好说话喽。”

我心里一紧,知道这是开场白,也是下马威。强压下翻腾的慌乱,按着早就反复斟酌过的说辞,微微躬身,陪着十二分的小心道:“参谋长明鉴,真是什么都逃不过您的慧眼。眼下……眼下正是有一桩难处,实在是家丑,难以启齿。”

“哦?”他这才抬起眼皮,目光在我脸上扫了一下,像冰冷的刀片刮过。

“是我家一门亲戚,”我刻意含糊了“娘家”二字,显得更真实,“前些日子不知怎地,在西宁被抓了起来。我这心里……实在是慌了神,六神无主,只好厚着脸皮,再来求您……求您抬抬手。” 我说着,上前一步,将那个装有银元、金饰和礼单的、显得颇为厚实的信封,轻轻地、几乎是带着一丝卑微的祈求,推到他手边的紫檀木茶几上。

王参谋长瞥了那信封一眼,厚度显然让他满意了几分,脸上露出一丝似笑非笑的神情,语气也“热情”了些:“亲戚?好说,好说嘛!就凭咱们两家这么多年的交情,这不就是吴太太你一句话的事吗?你那亲戚,叫什么名字呀?我看看是哪部分的弟兄经手,打个招呼便是。”

他问得随意,我的心却猛地提到了嗓子眼,后背的冷汗瞬间湿透了内衫。我用力掐着自己的虎口,利用那尖锐的疼痛强迫自己保持镇定,声音尽量平稳地吐出那个我既希望他认得,又害怕他深究的名字:

“叫……何秀英。”

“何秀英?”王参谋长重复了一遍,眉头微蹙,手指无意识地敲着太师椅的扶手,似乎在记忆中搜寻。忽然,他敲击的动作戛然而止,脸色微微一变,猛地抬起头,目光如鹰隼般锐利地钉在我脸上,声音陡然拔高,带着惊疑和审视:“何秀英?!嘶……这名字怎么这么耳熟……等等!就是这两天抓的那个,那个女□□头目!何秀英!吴太太!”

他身体前倾,一股压迫感扑面而来,眼神里充满了怀疑和警惕,声音压得极低,却字字如锤:“我说吴太太,你……你和□□……?!”

这突如其来的发难,如同惊雷炸响在耳边。我脸色瞬间煞白,心脏狂跳得像要挣脱胸腔,但残存的理智告诉我,此刻绝不能露怯。我猛地抬起头,脸上挤出恰到好处的惊慌和受了天大委屈的神情,声音因为“激动”而带着一丝颤抖,抢白道:

“参谋长!您、您这话可真是折煞我了!您想到哪里去了!” 我用手绢捂着心口,仿佛不堪承受这巨大的冤屈,“我一介妇道人家,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整天围着锅台转,打理点小产业,连字都认不全,我哪里知道什么党不党的,红啊白的啊!”

我喘了口气,继续带着哭腔辩解,把早已准备好的说辞一股脑倒出来:“这真是我娘家一门八竿子打不着的远方表姐!姓何,叫秀英!都好多年没联系过了,谁知道她怎么就跑来西宁,还、还跟那些人扯上了关系?这人是在西宁被抓的,消息传回娘家,那边捎来信儿,哭天抢地的,说我就在西宁,不能不管……参谋长您说,我要是装聋作哑,娘家那头怪罪下来,我这……我这往后还怎么回娘家门?我这脸往哪儿搁啊!”

我一边说,一边仔细观察着他的神色,见他目光中的锐利稍减,但疑虑未消,便又赶紧加上一句,试图用最直观的“证据”来打消他的怀疑:“再说了,参谋长您想想,她一个女流,跟我年纪差不多,也是……也是缠着小脚的!走路都得人扶着,风一吹就倒的样子,哪能是那些能跑能跳、喊打喊杀的□□?这肯定是弄错了!天大的冤枉!您呀,就高抬贵手,放她一马,也算是积德行善了。”

王参谋长听完我这连番带哭带诉的辩解,靠在太师椅背上,手指又开始敲击扶手,半晌没有言语。客厅里只剩下西洋座钟单调的“滴答”声,每一秒都像拉长的钢丝,磨着人的神经。他脸上的神色变幻不定,似乎在权衡利弊,判断我话语的真假。

终于,他长长地“唉”了一声,拿起茶几上的信封,在手里掂了掂,又放了回去,脸上露出一种爱莫能助的遗憾表情:

“吴太太,你的难处,你的‘委屈’,我懂,也信你几分。”他话锋一转,语气变得凝重,“可这回,不是我不帮你,实在是你这‘表姐’……唉,她的事,已经板上钉钉了!是马主席亲自督办的要案!铁证如山!谁敢在这个节骨眼上动手脚?那不是老虎嘴上拔须,自寻死路吗?”他摇了摇头,语气斩钉截铁,“捞人?绝无可能!”

最后四个字,像四把冰冷的铁锤,将我心中最后一点残存的希望,彻底砸得粉碎。一股蚀骨的寒意从脚底直窜头顶,浑身的力量仿佛瞬间被抽空,连站着都觉吃力,脚踝处的酸麻胀痛变得格外清晰、难忍。完了,最后一条路,也断了。

我脸色灰败,眼神空洞,机械地对着他行了个礼,声音干涩:“既然如此……那,那我就不打扰参谋长了……”

我转身,拖着那双仿佛有千斤重的弓鞋,步履蹒跚地,一步一步向门口挪去。每一步,都踩在绝望的深渊边缘。

就在我的手即将触到冰凉的门把手时,身后再次传来王参谋长的声音,带着一丝仿佛施舍般的“好意”:

“哎!吴太太,留步。”

我僵硬地停下脚步,却没有回头。

他慢悠悠地说道:“看在咱们这么多年交情的份上,看在你吴家是抗日烈属的份上,我啊,再最后帮你一次,也算是仁至义尽了。”

我缓缓转过身,看着他。

他压低了声音,带着一种掌握他人生死的优越感:“监狱那边,我还可以打个招呼,让你和她在……在‘上路’之前,见上最后一面,说几句话,送口吃的。这,也算让你尽了这份‘亲戚’情分,对你娘家那边,好歹有个交代了。你看如何?”

见我一面……送别……我心中涌起巨大的悲凉和讽刺。救不了她的命,只能去送她最后一程。这算什么恩典?但这,确实已是他权力范围内,能给出的最大“慈悲”,也是我能爲何秀英做的,最后一件事了。

我低下头,掩去眼底翻涌的情绪,对着他,再次深深地、艰难地弯下腰,行了一个万福:

“多谢……参谋长成全。”

从那个充斥着权力和压抑气息的官邸出来,午后的阳光晃得人睁不开眼,我却只觉得周身冰冷。坐在颠簸的驴背上,看着街道上依旧为生计奔波、却对即将发生的惨剧一无所知的行人,一种物是人非、人命如草芥的苍凉感,紧紧地攫住了我。

回到清冷得如同坟墓般的家,我呆坐在堂屋的椅子上,望着对面空荡荡的、婆婆妈曾经居住的屋子,许久没有动弹。直到夕阳的余晖将窗棂的影子拉得老长,我才猛地想起什么。

何秀英姐姐……是四川人。当年她藏在家里养伤时,偶尔提起家乡的吃食,眼睛里会闪过一种我那时无法完全理解的光亮,她说起麻辣鲜香的担担面,说起皮薄馅嫩的抄手,说起那能让人额头冒汗、浑身通透的花椒劲儿……那是一种浸透在骨子里的乡愁。

“老周,”我唤来老周,塞给他几块零钱,声音疲惫却带着一丝执拗,“你去街上,仔细寻寻,看有没有四川来的厨子,或者是从四川逃难过来的妇人。无论如何,花多少钱都行,买一碗地道的四川抄手,或者担担面……记住,要辣,要多放花椒,要……要那种家乡的味道。”

老周接过钱,脸上露出困惑,但看着我异常凝重和疲惫的神色,终究没敢多问,只是应了一声,匆匆去了。

目录
设置
设置
阅读主题
字体风格
雅黑 宋体 楷书 卡通
字体风格
适中 偏大 超大
保存设置
恢复默认
手机
手机阅读
扫码获取链接,使用浏览器打开
书架同步,随时随地,手机阅读
收藏
换源
听书
听书
发声
男声 女生 逍遥 软萌
语速
适中 超快
音量
适中
开始播放
推荐
反馈
章节报错
当前章节
报错内容
提交
加入收藏 < 上一章 章节列表 下一章 > 错误举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