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晚饭时,天冬忽然问她:“娘子,你知道今日下午发生了何等大事吗?”
宁菱简单简单一答:“不知道。”
天冬故弄玄虚:“你怎不问问是什么大事?”
她案上有一堆事务要处理,自然得快些吃,更何况若出了什么大事,有江玦在前面先顶着,还轮不着她。
“我听寿安堂的小箐说,主君今日去寿安堂,与老夫人闹得很是不愉快,佛堂往来清静,下午碎了好多果品。他们打扫了好些时间。”
这倒是件罕见的事。
不过,可信度不高。
尽管她跟江玦相处不多,但也知道江玦此人对外人手下不留情,对他母亲却是百般孝顺,寿安堂的朝向,是整个江府最好的,周围还建了一个花园,花园内特意安了一个水车,如此大费周章,不是为了灌溉,而是夏日纳凉。那座佛堂每半年修缮一次,梁氏手里的佛经,更是千金难求。蔺医官是医官局之首,每半月都能抽出一日为梁氏诊疗身子。
这些只是江玦为他母亲做的,她看到的其中一部分。
“你啊,正事不做,怎么在打听这些歪事,这与我们院何干?你有这功夫,还不如多帮娘子照看一下汤药,过几日就给把药给清英娘子了。”
天冬砰得一声把碗放下,有些不快,“主君的事,怎么与我们无关,防风,我做的哪里是歪事?”
对此,防风只瞥了她一眼,不再理会,天冬一拳打在棉花上,愠意不但不减半分,反倒直窜心头。
宁菱看着势如水火的两人,也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两人关系变得如此紧张。
眼看着就要掐起来,她连忙劝架。
“你们俩说的都有道理。”
她各夹了菜给两人。
“知道主君最近的脾气秉性,日后见到才不会触霉头,当然了,我们关起门来也有自己的事。照目前看来,他应当没空也没心思来我们院子,还是先把清英娘子的药,还有我那成山的账本解决了吧。”
她将自己那份酥山推到天冬面前,“都给你,别生气了。 ”
她不知道,这番话她错了。
江玦不但有心思到她院子来,而且已经在她院门前逗留了许久。
人定。
“主君,你这都站了两个时辰了,腿不酸吗?”
南风压根没想到他能在院子前呆那么久,甚至还远远看到有人靠近,躲到一边的林木后边了。
他没见过他家主君这么窝囊过。今日真是开眼了。
“主君,把你刚才在寿安堂的样子拿出来。”
江玦狠狠剜了他一眼。一提到寿安堂,他心便烦躁。
他怎么也没想到,今日一事竟是母亲跟赵远星联合做的,把他也算计在内,就为了给宁菱一个知难而退。宁菱好巧不巧就看到赵远星扑进他怀里那一幕,他真是跳进黄河都洗不清,赵远星还拿贵妃马球会一事来威胁他……
“主君,有些误会是一定要解开的,娘子虽然没说什么,可恰恰就是没说什么,才更要解释。”
南风劝得口干舌燥。但江玦的脚半动不动,他看了都要捂眼。
江玦直直地盯着她屋里的灯火,道:“她到底在忙什么?”
人定了,她院里的丫头很多都歇了,她的房间倒还灯火通明。
“内院里的大小事都要娘子过目,庄子每月也送了好些账本上来,我听天冬说,之前娘子生病,堆了一些旧账,恰逢前日新月庄子送本,案头便堆满了没看完的账册,估摸着有二三十本。”
江玦眉头微蹙。
“去告诉王郴,找几个签了死契,工于度支的人,分拨一些账本给他们。”
“是……主君。”
江玦掀了眼皮,侧目望他,久久不动稳如泰山,甚至远眺前方,也不知道在看谁。
似是感受到身侧不太友好的目光,南风旋即偏头,讪讪笑着。
“主君,现在过了戌时,账房已经关了。”
若是现在去把王郴从床上拉起来,他还不得狠狠啐他五六七八口。
江玦只留个眼神给他。
南风苦命地闭了眼睛。
“小的这就去。”
宁菱没有想到,自己彻夜点灯看账本到丑时,最后却得来了管家冷冰冰的一句:“主君念娘子操劳之苦,特意寻了几个善于度支的人来帮娘子分担,娘子以后一月想看多少本就看多少本。”
回院时,宁菱的脚都有些站不稳了。
一侯前刚和好,怎么现下又变了卦。
她都不知道自己何时得罪了江玦。
她现下坐的位置,就是需要操劳,什么都不用操心,便当真成了一个彻彻底底的吉祥物。
防风一脸担心,知道她心情不好便没了胃口,还是端上了午饭,劝她:“娘子,多少吃一点吧。”
宁菱几乎心力交瘁,连摇头的力气都没了。
断了账本,无非是想慢慢断了她的权利,断了权利,下一步就是让她出局。但她如今还离不开江家,且不说祁永还未开口,什么事情她都不知道……
难道是齐元青的事?
宁菱忽而瞪大了眼睛,旋即又把这个念头压下去。
以江玦的势力,若被他发现了什么苗头,肯定当即查清,立即摊牌,不可能按捺到现在。
难道是今日她撞破了他跟赵远星的事?
可她半句话没说,人前也是笑容,半分妒恨的姿态都没有,江玦为什么要动她?
究竟是哪里出了错?
想来想去,都寻不到一个答案,她就像无头苍蝇一样到处乱撞,却撞不出一点有用的东西,江玦的阴晴不定,永远都是她行事最大的隐患。
偏偏他身世显赫,军功加身,她在江家一日,永远只能仰仗他过活,遑论摆脱。
“娘子,你怎么哭了!”
防风连忙拿帕子擦去她眼角的泪。
宁菱没接,慌张用衣袖擦掉了,狠狠掐了自己的手心,深深沉气,再缓缓吐气,迫使自己冷静下来。
半刻,她的目光投向了屋内。忽然,站起身来。
“娘子你要拿什么,我帮你拿。”
宁菱踮起脚,够了好几下,总算是划拉到那本书。
那是一本与她小臂一样长的药籍。
昨日撞破了江赵两人的私情时她便应该知道,只要赵远星流几颗泪,江玦转头就能废了她,扶赵远星上位,虽说名义上过不去,可关起门来,江府是江玦的领地,他想要她怎样就怎样。
但她还需要借江家的势,眼下她不能离开江家,为了江玦不放弃自己,她需要向江玦证明,她是有价值的。
纵观她自己,唯一有点用的,就是能看得懂医书,多多少少能治一些病。
江玦是在刀剑上谋前程的人,那日给他处理伤口,她看到他背上有很多陈年的刀疤。
形状不一,轻重也不一。
十岁那年,西南边境叛乱,朝廷曾派军平反,阿爹曾经接诊过那些将领。
这些人跟江玦一样,身上都有不少刀伤箭伤。
刀剑无情,战场更无情,军中的许多治伤的药其实并不算真正的药,顶多是一个止疼的药。像狼毒续骨膏、百战还魂散、金疮玉屑粉诸如此类的药,虽能够快速止疼止血,但也只是让伤口表面愈合,伤口深处仍在溃烂,等到某一个时刻就会爆发,长期以往,对人百害无一利。
雪上加霜的是,这些方子用的药引往往含有暗毒,会蚀脉,会锁魂关,几乎可以说可以说是透支将领的生命来换战役的胜利。
这本药籍她翻过很多次,许多方子都烂熟于心,很快就翻到了要的那篇方子,但细细地看下来,宁菱的眉头却是越锁越紧。
防风道:“娘子,是遇到什么问题了吗?”
宁菱叹了口气,“这是滇越的巫医方。”
滇越一带气候恶劣,巫医当道,许多方子虽有奇效,但药材奇特难觅,药性也十分猛烈,常人难以接受,要制出适大多数人的药,很不容易。
宁菱接着看下去。
这方子用到的药材挺多的,但关键的药材应当就三种,
雪山石蚕、铁皮石斛花,蝮蛇霜。
雪山石蚕跟铁皮石斛花,一个至阴,一个至阳,药性相冲,若是在患者体内,那便相当地棘手麻烦,但既然这两味药能同时入药方,应当是会在药性上做一些处理。
药性调和,她记得有两种法子。
一为天时制衡,二为器皿转化。
司州虽不缺药材,但许多药材都是外地采摘炮制才运往这里,司州当地并不产药材,故而第一个方子只能舍弃,只剩下第二个。
阴毒微铁可调……那就试着埋入炙烤过的玄武岩臼捣碎,而阳毒就用木气疏导,便用百年槐木甑蒸炼上个九、十次,看看能不能成功。
这里的蝮蛇霜应当也不是真蛇霜。蛇霜有剧毒,不可直接入药,纵观整张方子她也没见过有任何一味药调和,况且她也曾看过不少滇越的巫医方,还未见过有将蛇霜入药的,反倒是蛇蜕焙灰有所效用,还可以解蛇毒,所以此处的蛇霜,应当是蛇蜕焙灰。
宁菱微微松了口气。
有了方向去行动,她便不至于干坐着,只有等待别人鱼肉她的份。
防风见她面色稍缓,试着劝她,“娘子,先吃饭吧,吃饱才有力气做事啊。”
宁菱点了点头,接过碗筷,接连吃了好几口,防风这才放下心来,把菜往宁菱跟前推得更近一些。
余光忽然瞥到一个不速之客,当即起身。
“林嬷嬷?”
犹如警钟敲响,宁菱立即放下了碗筷。
林氏犀利的目光转向屋内,“老夫人要见娘子,还请娘子纡尊降贵,去寿安堂一趟。”
见防风起身,林氏道:“老夫人只要娘子一人去,闲杂人等就别跟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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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3章 账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