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光照进破庙,梁上悬着蛛网被穿堂风吹得晃晃悠悠,下头黑袍人负手而立。
“如何”他声音像沉入寒冰般令人发寒。
身后之人哈着腰满脸谄媚“大人,都按您的意思办妥了”
良久,黑袍人缓缓转过身抬了抬下巴,示指脚下四方木箱。
“谢大人!”
那人乌溜溜的眼珠满是精光,两手掌心贴合用力搓了几下,屈膝下蹲方掀开盖。
忽见一道寒光闪过,他瞳孔猛地放大,眸中充斥着难以置信,长满厚茧的手紧紧抓住贯穿胸膛长剑,血珠子滴落在地“嗒——”一滴,两滴,三滴……
“你——”身子“轰”地倒下。
黑袍人余光鄙夷地睨他一眼,黑靴重重踩上那人的手背,目光幽幽落在脚下被溅染的银箱,下一秒,倏地抽回长剑,持剑在箱里挑了挑,几枚蒙了‘污’的银两,接连不断地滚落出来掉在了地上。
“莫留痕迹”话音刚落,屋檐跳下两道身影,破庙燃起一把大火。
子时,青州苍水县城郊河畔。
“咕恶——咕恶——”枝上几只姑获鸟如地域恶鬼一般哀啼不尽,呜咽如泣。县里老人传下来一句话“姑获鸣苦厄至”
枯井旁的老构树下,土面微微松动。
突然,一只手猛地破土而出,泛白的五指死死抠在地里。霎时,另一只手紧跟着破出,凭着一股狠劲双手一撑猛地挣出头,掌下的土簌簌往下陷。不等土塌,她掌心呈爪状狠狠按在土里,一鼓作气又是一撑,直至上半身彻底翻出。
白玉雕纹玉佩从袖中掉落,她颤着指尖拾起,死死握于掌心,缓缓闭上眼。再睁开时双眼赤红。
她死死紧咬唇肉,用着所有力气蹭着身下的泥,一步一步,一寸一寸死命往前挪。鼻尖传来脸上腐肉糜烂的恶臭,衣裳早已划破,皮肉碾过碎石在身下留下两道血痕。
良久,胸口剧烈起伏仰天长啸“刘氏!萧若柏!弗与共戴天!”
下一秒,脸朝地面砸去,瞬间没了声。
“咕恶——”狂风像厉鬼般呼啸,马车缓缓驶过,忽而,驱车之人手中缰绳一紧。
“主子,有人”
闻言,车帘后男子眼帘微抬,薄唇动了动“墨清”
那叫墨清的青衣男子会意,跳下马车。折扇执于胸前,疾步行至那人跟前,眸子凛起,警惕打量起周围,确认四下并无异常,视线落在地面两道血印上。
他俯身蹲下,两指合并在他鼻息间探了探:“倒是个命硬的”
手中折扇一拨,扫开那人面上泥泞混着汗水的发,在看清那人的面目时,墨清眸子忽而瞪得浑圆——那人额心正中有一抹妖冶绽放的红莲,此时裂作两半,不断往外迸着血。
“莲印?难道她是!”话音之际,一把扯出她手中之物。
驱车黑衣男子提醒道“主子,恐防有诈!”
他眸子微眯,若有所思转动血玉扳指,半晌后,开口道“带上!”话音刚落,双眸紧闭。
墨清大喊“墨影,主子发话了!你愣着做甚”
墨影面色铁青,大步走向前揪起地上之人,随手往马上一丢。
青衣跳上马车,不忘揶揄“主子你看他,人好歹是个女子,他也不会轻点!以后谁嫁给他谁倒霉!”
一缕晨光穿过窗棂,落在古色古香的雕花床上,房内伴着一股化不开的草药味。
锦帐半垂,床上女子一身素衣,唇色惨白,面上无半点血色,双眼紧闭,三千发丝铺散枕上,额角不断冒着细细密密的汗珠,身子时不时轻颤一下,似困在了梦魇当中一样,两手死死攥着两侧锦被。
原本那张白皙细腻的面上,数道疤痕纵横交错,经过清理,已然不比先前那般血肉模糊,却仍似瓷纹碎裂爬满皮肤,令人见了生怖,婢女拿着帕子,一遍遍轻拭着她面上的汗珠。
离床几步远的躺椅上,一袭月白锦袍男子手中捧着一卷书。
“主子,这都三天了”墨清忍不住出声道。
男子指尖又翻过一页。
忽见,床榻上躺着的人呼吸急促起来,眉间紧锁,口中不断念叨着什么,拼命晃着头,像要从梦魇中挣脱一样。
墨清瞪大眼,抬手指去“主子........不会要死了吧?”
男子闻言冷冷瞥他一眼,墨清即刻噤声,又听男子吩咐道“春扶,请云老”
“是”
过不多时,门外传来一阵嘈杂。
“快!”
“哎!慢些,春扶丫头!”
“云老!里头姑娘等不得”春扶口中不住地催促他进门。
云老到了门前,不想脚下踩着一块碎石,身子一个趔趄,药箱撞得叮咚作响,脑后那撮松垮的花白小揪左右摇晃了几下,扶着门框才稳稳站定。来人约莫七旬,一袭紫杉长袍,两鬓花白,身材干瘪。
只听他站在门前,口中抱怨 “瑾渊小子,管管这丫头”说完挥挥衣袖双手负于身后,哼了声,装模作样立在门口动也不动。
空气静默半晌。
“您可快进来吧”
墨清走到门前,攥着云老衣领,作势将人“请”了进来。
“放开老夫!”云老脚下一轻,就被人提起来。当即气得哇哇大喊。
进屋后,他冷冷睨过锦袍男子 “哼,好不知礼的人”随后整了整衣衫,豆大眸子再次冷飕飕扫了墨清一眼,随后坐在床榻边,两指搭了脉。
空气中静得令人发慌,他拧紧眉头,搭在女子手腕上三根手指微微加重力度,脸皱做一团,过了许久才松开,摇了摇头轻叹出声:“哎,就这两日了”
众人纷纷一惊。
“主子!!”
“主子!”
墨清、墨影同时看向躺椅上的男子。
姬瑾渊起身,锦袍带起阵风,同色云纹佩坠在腰间,未语先笑走到老药仙身后。
“一粒金丸着手成春,一根银针起死回生的云老,竟是徒有虚名”
云老后颈微微发凉,回过头撞上那双像淬了冰一样的眸子,顿时毛孔直立,心虚地咽了咽口水“就这两日便能醒来”
墨清一噎,咬牙道:“你这老头!”
床上女子唇瓣微微张着,像是在说什么。
“哎……先前那粒还魂丹非治本,只能强行吊住她心头那缕不灭之念,郁结五脏,反噬其身,这两日还需施针助其冲开淤塞,你们出去,春扶丫头留下”
云岫居——亭子临湖而建,一头接着长廊,案上香炉袅袅。
姬瑾渊负手站在亭中,衣带当风而立。
“主子,尚书府探子来报,前不久翰墨社邀世家贵女前去打春宴,尚书府对外称小姐身体抱恙并未前去,但......昨日皇后在宫中设宴。”顿了顿,墨影接着禀报道:“尚书府二位小姐前去赴宴了”
墨清扭头看向后方院子,一脸不可思议“赴宴?那屋里头的又是谁?”
二人并不睬他,只听墨影接着禀道“据萧府下人口中得知,萧宛懿虽是嫡出,自打尚书夫人去后,尚书大人也不管内宅之事,将沈氏娘家陪嫁的金银细软,田产店铺契书一并交于刘氏手中,刘氏明里暗里克扣她的吃穿用度,刘氏所出之子见了她也是张口就辱。府中上下除老夫人还百般照顾,就只有刘氏所出的那位三小姐,对她尚有几分真心”
见主子不出声。
墨影思虑片刻,上前一步,躬身抱手:“主子,这二位小姐虽同日呈祥而生,嫡小姐萧宛懿的莲印在幼时一场大病后就消失了,反而庶出小姐萧若岚的红莲至今还在,众人早已认定承天命的是萧若岚”说着抬眸飞快地瞥一眼主子,随即低下头。
传言——十九年前,大兴国,云霞汇聚其形如莲,直至深夜,星辰骤聚,凝成一道光束直直坠向当今礼部尚书萧文远旧宅,须臾间,宅院被祥瑞之气裹住,伴着两声洪亮的啼哭声,婴孩呱呱坠地。其妻妾同日前后脚诞下两名女婴。
翌日,一六旬老僧登门拜访,萧家夫妇出门相迎,老僧笑问:“敢问贵府可有添丁之喜?”萧文远难掩喜色,应道“禅师慧眼,喜得双珠”,那老僧仰头望天,闭眼掐指,断言:“贵宅瑞气萦梁,天机已现,此星应天而生,气连紫宸”萧文远刚要上前追问,老僧只留一句“红莲应天机,清辉护国运”
一语了,便凭空消失了。
自那后萧文远金榜题名,一路平步青云,仕途高升,深得圣宠。
姬瑾渊睁开双眸,目光悠悠地落在天际,良久冷声道“散布出去,天机转世,承天而来,二十岁前不得婚配,若强制,则必遭刑冲,克损夫官”
案上香炉正漫出一缕沉水香,待那缕香漫过鼻尖,他眸中冷意一瞬即逝。
香散去,眼角笑意未尽。
“是”墨影转身之际,与云谷药仙撞个满怀,他拱手弯腰施完一礼,脚下抹油似的消失在长廊中。
“你这手下一个二个怎如此无礼”说着大袖一挥,盘膝而坐,不客气地给自己倒了一杯茶一口喝完。
“若无意外,今夜能醒”云谷药仙顿了顿,又添了一杯,抬眼看着他“ 她体内还有一股毒素有些年头了,老夫还未识得此毒的来路”
姬瑾渊手指一下一下叩着,片刻指尖一停问“花莲为何会消散”对面摇了摇头,两道花白眉头紧紧挤在一块“老夫悬壶数十载,头一回见这等子诡异之事”
闻言他只好作罢,悠悠开口“这脸”
云老眉梢一怒,语气震怒道:“哼!钝器生生划开,又沾秽土,寻常药膏根本保不住她的脸”说着又从袖中取出松石色小瓶,眉头一扬,嘴角勾起一抹得意“此乃凝肌玉髓,是取雪山冰蟾的涎、千年冰莲的蕊,再混着**、没药、血竭、儿茶这几等去腐生肌的药草炼制而成。”
话音刚落,立马收声,随即眉目一挑,下巴傲娇扬起。可等了半天见对面并不接茬,冷哼一声又道“就这也得足足一年,才能让皮肉重新生得平整!”
姬瑾渊漫不经心地拿起石案上的茶杯,薄唇微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