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回过神来,他们已经到了凤巢山庄。
山坳处,一个古朴的村庄坐落于其中,里面的建筑颇有特色,皆是以木材建起,青瓦为顶,状似圆环,顶上可供人行走,亦有用于瞭望的豁口。
离入口最近的一栋房屋上,几个孩子好奇地向他们这边望,见白华带人回来,许多路过的人也纷纷停下了脚步。
像围观顶新鲜的事物一样,这些人也不避讳,直白热烈的眼神直扫向他们,一边瞧一边开心地和身旁之人议论起来。
江浸月沉默了一路,稍显破败的环境令她本就低迷的心情更加郁闷。
什么山庄?说是山寨都夸张了,就一个破落村子罢了。
一走进山庄,她就能感受到这些围在身边的眼神正上下扫动地打量着她,更有一些粘腻猥琐的视线,一直在胸、腹、臀这三个点上徘徊不断。
走在前面的少年似乎也对此有所察觉。
他放慢了脚步,一手揽住了她肩膀。
江浸月想挣开,扒在她胳膊上的手掌却如铁箍般难以挣脱。
少年带着气音的低语响在耳边:
“我们这儿呢,民风向来如此彪悍,像你这么娇贵的姑娘可是很难过活的,要么,就此打道回府吧?”
这话听着不好听,但在他靠过来的瞬间,周围那些不怀好意的视线却是有所收敛。
江浸月知道他是看出了自己的困窘,在为自己解围,倒没在意他语气中的不屑,也没有出声作答。
想来也是正常,她马上就要成为他的继母了,他怎能不针对她呢?
在这种情况下还好心解围,足以证明少年的心并不坏。
那只扣在他肩膀的手在说完这些话后也松了开来,虽然他离她仍然很近,却也拉开了足够礼貌的距离。
他的生母呢?是过世了,还是说她们要共侍一夫?
江浸月想着,牙齿叼起一块下唇内侧的肉,反复研磨,直到一股淡淡的血腥气弥漫口腔。
“余婶会给你安排住处。”
她被带到了一个房屋前,那少年撂下这么一句话后便头也不回地走了。
江浸月站在门口,久久没有动弹,这房屋显然比其他的房屋更小更破一些,顶上没有可供瞭望的平台,只有一堆杂乱的茅草。
思忖片刻,她下定了某种决心般,从大门走了进去。
房屋里侧一共有四个门,其中一间的窗户里冒着炊烟,似是什么东西烧着了。
没过多久,一个女人灰头土脸地走出来,见到她后表情十分诧异。
“哎呦,看我的记性,就忙着修烟囱了,都忘了姑娘要来。”
她双手局促地拍了拍身上的灰尘,又像是突然想起来什么似的,连忙去旁边的水缸里舀了水,放到铜盆里,急匆匆地把脸和手洗干净。
待擦干后,她才笑眯眯地走到江浸月的跟前:
“姑娘长得可真漂亮啊,真好,你就和子英一样,唤我余婶就好,你休息的屋子我已经收拾好了,去看看,有什么不满意的一定要说啊,不用不好意思。”
伸手不打笑脸人,更何况,这位大婶长得慈眉善目,待人也极为友善。
自打来了凤巢山庄,江浸月心中一直很低落,好不容易见到一个亲切些的人,让她心底一暖:
“多谢。”
她笑着回应,尽量不让人看出其中勉强,随后快步走进了余婶所指向的屋子,将有些歪扭的木门阖上,闩好。
门闩是简陋的铁丝,根本防不住什么,木门的空隙里小风嗖嗖地穿过,让本就偏阴的小屋更加寒冷。
江浸月疲惫的身躯不由得一松,也顾不得地面干净与否,整个人瘫倒在地上。
连赶了几天的路,她本就很累了,这里的风土人情,她也有些适应不了。
回想赶路时,她时常能听到仙门鸣起的丧钟,那蕴含着灵力的声响,响彻九州大地。
镜花门的钟声也毫不意外地成为其中之一。
代表着灭门的钟声响起那晚,她梦到师尊浑身浴血,同门的尸体堆叠在祭祖大殿前的白玉台阶上,敲响丧钟的人,是最后一个幸存者。
当钟声结束,四周回归静谧,仅剩的那人也终于死在魔族的手下。
江浸月浑身发颤,一种孤独的近似思乡的情绪萦绕心头。
她忽然觉得有些委屈。
她想要不顾一切地大哭一场。
可喉间堵塞,嗓子里只发出几声干哑的悲鸣。
就在这时,她忽然想起了这破旧的房间连风都能透过来,又何况是声音呢?
不安突然涌上心头,江浸月连忙转身,双手扒着那木门的缝隙,发现并没有人注意到这边,才放心地发出一声叹息。
她不能将内心的软弱暴露在外人面前,她得坚强起来。
凭着这口吊起来的气,她才能继续撑下去。
房顶,神不知鬼不觉坐到上面的少年将底下发生的动静听得一清二楚。
他拿出嘴里叼着的狗尾巴草,神色若有所思。
突然一瞬间,白华有点后悔自己撒的谎。
其实,子英是他的小字。
该不该告诉她,白华是他,子英也是他?
不妥,不妥。
白华头摇得像拨浪鼓。
白华等同于白子英,于她而言都是陌生人,想必嫁给谁都不会开心吧。
况且她现在心情不好,傻子才去触霉头。
“谁!?”
白华想得出了神,只听檐下一阵暴喝,才后知后觉惊动了人。
他翻身越到了房屋外,动作得突然,中途被绊了一跤,本是直直摔下来,多亏他转了个身,才保住了脸,但不免还是崴了脚。
屋内的脚步声已经飞快地变得遥远,他知道本在伤春悲秋的那个人已经跑到大门,前来绕道截堵他了。
呆在自己家房顶,白华觉得自己很有理,根本没什么好遮掩的,但心里又莫名不想让她误会自己偷听。
没有思来想去的时间,他还是选择了内心的偏向,站起身,快步躲远了。
江浸月追到时,只看到往坡上走的一个一瘸一拐的背影,夕阳的光刺眼,为那人做了掩护,等她适应后,早已不见人,只留下地上一根弯折的狗尾巴草。
余婶看到她着急忙慌地往外跑,还以为出了什么事,把烙了一半的饼放在锅里不管不顾地就跟了过来。
江浸月也没想到她会跟出来,偷听的人已经跑了,她站在原地看着余婶满身面粉的样子,呆呆的,有些不知所措。
“坏咯坏咯,饼要糊了。”
僵局被余婶一声惊叫打破,一大一小两个影子表演起了秦王绕柱般,你追我赶地跑了回去。
有江浸月在一旁看着,饼糊的更多了。厨房里比起只有一个人的时候还要忙。
两个人不知道在忙什么,越忙越乱,越乱越忙。
最终,她们围坐在外面,解决了“焦香”四溢的两菜一汤一饼。
面面相觑时,纷纷露出如刚出阁少女般羞赧的笑。
餐饭已了,江浸月在收拾碗具时被余婶拦下。
余婶笑着用眼神往她身后示意。
江浸月不明所以的回头,发现门口站着的竟是白子英。
他也住这儿吗?不和他爹一起住?
“我送你的花环呢?”
刚见面,白子英就没头没尾地问上这么一句话。
江浸月更懵了,她摸了摸头上,手下空空如也,忙活这么半天,花环早就不知道掉到哪了:
“呃,应该是落在房间里头了,我去找。”
“不用。”
她还没挪步,白子英就冷着一张脸拒绝了:
“你不会以为那么烂的一个花环是我编的吧,是仨狗儿学着编得。”
江浸月一脸似懂非懂的样子,显然还是没弄明白状况,月光洒在她脸上,衬得那皮肤宛如瓷器般光滑细腻,一双冷清的眉目映着月影竟也似含水潋滟。
今晚的月光,太白了。
怎么照得她,这么眼熟。
他皱了皱眉毛,又解释道:
“就是那三个孩子。”
江浸月愣愣的点了点头,少年背光而立,微风吹动他衣摆,飘飘乎如仙落凡尘,一头如瀑青丝上反映玄度之光,衬得他气质更是皎洁。
她眼睫颤动,恍惚中仿佛见过这样的景色。
嘴唇微动,心之所向竟然就这么问了出来。
“我… …见过你吗?”
她问出这话时,白华心尖颤了颤。
张口却是下意识的否认:
“没有。”
他一把扯过她的右手。
江浸月还没来得及抗拒,一个毛茸茸的东西就戴上了手腕。
好、好痒。
她后缩了下身子,连忙褪下腕上之物,极力抑制下,还是不由得被痒得惊呼一声。
这是,狗尾巴草编的手环?
手环编的十分精巧,用于编制的狗尾巴草个个短胖,高度几乎一致,紧密地排列在一起,看起来十分可爱。
她再抬头,少年已经打开了她对面的那扇门,进屋了。
尽管他极力掩饰,她还是看出白华的右脚行动时有些不自然。
他的背影和她下午追逐的那个背影渐渐重合在一起,手腕上的草环成了那根遗落在地的狗尾巴草的相关证据。
“他肯定是怕你不习惯这儿的生活,哄你开心呢。”
在一旁不知看了多久的余婶一脸开心地凑了过来。
“子英特别招小朋友喜欢,平时谁家的小孩哭了,他就会给他们编个草环,当然,都没你的这个用心,你看呐,它们高矮胖瘦都差不多,还是一水的嫩绿,他肯定在山坡上挑了好久呢。”
他果然还是知道她哭了吧… …不对,她没哭,是差点哭而已。
这是拿她当孩子哄呢。
江浸月隐隐觉得有些丢脸,心里抗拒了好一会,才承认自己确实得到了极大的安慰。
他们这样尴尬的关系,白子英竟也会把她的情绪放在心上。
这个于她而言十分陌生的地方,还是有余婶、白子英这样待她很好的人。
但是,听墙头的行为还是下不为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