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了门,明月立刻去针线铺子买了个不起眼的小荷包,又往茶馆里要了一壶热热的菊花茶喝,略解渴乏。这几日苦守死等,心下高悬,如今一朝如愿,只觉压了数日的火气猛往上窜,牙花子都要起燎泡了!
吃了茶,她借用店里的茅房,从贴身小兜里翻出二钱银子装上,又马不停蹄回马家去了。
因她方才来过,门子还有印象,麻溜儿跑进去给春枝递话。
不多时,春枝出来,明月拉着她到避人处,递上荷包,“好姐姐,此番全靠你周全……”
春枝未料还有第二波,十分踟蹰,“我也不是没拿你的钱。”
明月正色道,“一码归一码,我与姐姐素昧平生,姐姐肯帮忙,那是我应给的。如今办成事,姐姐出力不少,这也是姐姐应得的。若姐姐不收,便是瞧不起我了,日后我也不敢再找姐姐。”
世上收钱不办事的多着呢!春枝非但践行承诺,后头也颇尽心,这份谢礼原也当得。
况且马家分明是长远的大客,春枝虽非牌面人物,终究日日在赵太太跟前晃悠,且瞧着颇有成算,来日如何亦未可知。俗话说,阎王好见,小鬼难缠,这类人相处得好,或许不会有额外好处,但若有一点儿不好,只怕要节外生枝。
孤身在外闯荡,由不得明月不谨慎。
春枝本也不是什么视金钱如粪土的,随手一捏便知斤两,对明月越发满意。
几两太多,几钱刚好,来日方长。
今儿跑一趟就白得一个月的月钱,又能在太太跟前露脸,实在是一举多得的好事。若她真能源源不断送来好料子,太太时常念叨,自有我的好处……思及此处,春枝回身去后门唤了个小厮出来,又招手叫明月上前,“这是小安,这是明月,你们两个都认认脸,处事也便宜些。”
又额外对小安说:“日后她来,你立刻去告诉我,别给旁人知道。”
商人重利,对方也未必非自己不可,倘若一时不查,给别人钻了空子就不美了。
小安和明月相互问好,果然仔细看了对方的脸和身形,用心记下,齐声应了。
确认首尾无漏,明月才算卸下担子,重回客栈躺在柔软的床铺间,肆意摊放四肢,自胸腔内挤出漫长而惬意的吐息:“呼……”
她闭上眼睛,清空大脑,什么都不想,放任自己完全放松。
好累啊。
要是什么都不用干,天上掉银子就好了……
明月把自己逗笑了,意犹未尽地睁开眼睛,重新聚焦的目光落到床尾的零料大包袱上。
初一进城,初三正式走街串巷,今儿初十了,城内被她筛过几遍,愿意买零料的客人大多买过,短期内不会再入,故而渐渐难卖起来。
前几日光顾着在马家蹲守,竟错过集市,有点肉痛。
明儿是四月十一,算算正是大集,不如就去。另外,在本地盘桓已久,也该托人联络下南下搭子……
这么想着,明月终于支撑不住,沉沉睡去。
她一觉睡了一下午,十分畅快,而另一边的陈大姐却坐不住了。
她儿子桂明所在的私塾是逢十便休,今日便在家帮忙捡柴、劈柴,见坐在门口做针线的母亲频频朝外眺望,不由好奇道:“娘,今儿有客?”
“哪里有客,”陈大姐收回视线,将针尖往头皮上蹭了蹭,“那卖布的没来呢。”
之前下午都来的,今儿眼瞅着太阳都要下山了,竟连个影子也没有。
爱美之心,人皆有之,桂明也知这几日母亲在为自己缝纫新衫,自然欢喜,可如今见她眯着眼睛费力拼凑,又生不忍,“娘,别弄了,我穿布衣也一样。”
陈大姐一瞪眼,“哪里能一样?这可是绸子!”
亮闪闪滑溜溜,明眼人都看出来不一样!
桂明啪一声折断树枝,连同脚边的一并堆到柴房里去,“绸子又如何?也不能助我高中。”
绸子虽好,可一文钱一分货,娘买的都是些小布片,需得一片片费力裁剪了再行拼凑,十分劳累。
况且即便做好,难道外人便看不出是琐碎布头拼凑的么?
“知道你心疼钱,”陈大姐美滋滋道,“这个极实惠,一件也不过三两百个钱罢了,娘还买得起。”
三两百钱还不贵?!桂明皱眉,“够买一匹好棉布,做好几件了。”
学堂里用的青竹纸也不过七十文一刀呢。
“这可是绸子!”陈大姐再次强调,微微抬高了声音,“棉布稀松黯淡,如何能比?你穿绸缎,出门人家都高看一眼……”
能读得起书的,家境大都不差,她见过儿子的几个同窗身穿绫罗、日食酒肉,不免自责。天长日久,此事俨然已成执念。
况且孩子大了,这两年也该预备说亲,得有件好衣裳撑场面。
桂明深知母亲心思,不好再讲,只道:“一件也够了,穿破再说。”
陈大姐动作一顿,就有些讪讪的,又往外看了眼,果然不再看了。
其实她也不舍得再买,只是那么多花花绿绿的布料凑在一处,她就爱多看几眼,哪怕不买也高兴。如今骤然失了唯一的乐趣,心中不免空落落的……
却说固县下辖五乡、三镇,每每赶集这日,多有百姓往县城而来,不乏手头宽泛者,众多摊位自城外数里铺开,直入城内,车马人畜无数,好生热闹!
四月十一一大早,明月匆匆用过早饭,委托相熟的跑堂伙计帮忙打听一同南下的,然后便牵着骡子往人多处摆摊,结果期间数次想掀摊子不干。
要了命了!
之前她于城内兜售时,所选人家皆有余力,又自恃体面,不甚计较,并不大用操心。可来赶集的则不同,且不说多少兜比脸干净,光问不买看热闹的,更没个轻重,黑乎乎的手上来便掐。丝绸娇贵,明月一个没看住,好好的料子就脏污、勾丝,没法卖。
还有扒手三五成群,先有人装作问价,吸引摊主,另有同伙趁机伸手乱抓,得手便一哄而散。待摊主回神时,想抓贼都没处抓去!
明月只一个人,看得住东便顾不得西,嗓子都喊哑了,牙花子也终于高高肿起,夜里回客栈一盘账,又给气笑了:
刨去被弄脏、弄坏的损耗,另有二十余片不知所踪,也不知何时被谁趁乱摸走了……
相较之下,那些为了三两文零头梗着脖子磨一日的,都不算什么了。
然撇开一切糟心事情不提,倒也有好处。南来北往人多了,卖得确实快,所剩三成零料几乎售空,一天都快赶上之前五天卖的了。
明月挠头,安慰自己,林子大了,什么鸟都有,这也是没奈何的事。所幸损失不多,贴肉放置的钱袋亦无损,旁的不提也罢。
剩的十来块零料,要么颜色不好,要么有污损,眼见着是卖不出去了,明月打算再攒攒,给自己拼件里衣穿。反正套在里面谁都看不见,只把最鲜亮的露在袖口那儿,装装样子就成了。
至此,货物便算清空,可以盘账了。
开销:零料二十五两半,整料十两,往返路上消耗约莫九两;杭州住宿九日,所费约二两;固县住宿至今共十一日,每日房费、吃喝、沐浴约一百一十文,合计一两二钱;二十文找跑堂的打探消息,前后两次三百文谢过春枝姐姐,洁牙粉二十文……零零总总加起来是四十七两三钱半。
收回:虽有损耗,然当初买零料时薛掌柜亦反复让价,如今收回五十二两,四匹整料二十四两,合计七十六两。
换言之,自正月底逃家,至今已及四月中,南北奔波两个半月,净赚二十八两七钱!
我挣钱了!
“嘿嘿,嘿嘿嘿……”明月周身骤然放松,饼一般向后瘫软了。
均到每个月十两有余呢,可真不少。
而且我还有一直没动的二十一两保底银子!
真好!
她把所有的银子都倒在床上,“哗啦啦”映着烛火摇曳,白花花的银光快把她的眼睛闪瞎了。
她扑上去摸了一遍又一遍,还在上面打滚儿。硌得生疼,但高兴啊!
九十七两!
我有好多银子啊,而且它们永远不会弃我而去!
至于想家?明月摇摇头,这点儿还不够明德福半天输的。
逃跑了真好。
挣钱了,我要吃肉!
吃肉!
这个念头一起便再也刹不住,明月吸着口水跑下楼,直奔觊觎已久的羊肉铺子,不待坐下便流利地报出遐想已久的菜单:“羊肉挑肥嫩的切一斤来,羊杂汤也来一碗!”
“好咧!”伙计麻溜儿端过来,玩笑道,“姑娘如今发迹了不成?”
这几日他常见明月出入街对面的客栈,每次经过都会往羊肉上看两眼,甚至来问过一回,然后便没结果了。
世人以羊为贵,猪为贱,肥猪肉一斤只要十几个钱,嫩羊肉便要近三十文,羊杂汤也要八文,正经过日子的人家确实吃的不多。
“哪里来的发迹,”明月直勾勾盯着桌上美味,并不接茬,“着实馋得狠,少不得勒紧裤腰带吃一回打打馋虫罢了!”
羊肉刚从大锅里捞出来,颤巍巍堆在盘中,热气氤氲,还很烫嘴,久不见油水的明月却等不得了,鼓起腮帮子狠命吹了几下便往口中塞。
“呼呼呼,好烫好烫……”
可是真香啊!入口即化,好似琼膏,简直香煞人!
这是一大碗独属于她的羊肉,再没人嫌弃她吃得多,更不会有人来抢。
意识到这一点后,明月漂泊已久的心突然就往回落了落。
羊汤是羊骨架和下水熬的,零星浮着一点白嫩的骨髓、滑膜,油花不多,再撒一点芫荽,分外清口。
明月凑在碗边,小心翼翼地啜了两口,那热度便沿着喉管一路滑开,伴着浓香流到肚子里去了。
真好,现在的日子真好。
感谢大家的地雷啊,破费了破费了!
嗯,自己挣钱买来的东西,确实不一样的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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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章 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