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渭这一倒,秦家彻底乱了套。
最高兴的要属老太太和四奶奶孙氏,二人撺掇着秦四爷趁此机会接手家中生意,彻底扳倒二房。可这不是拍脑门子放屁吗?她俩异想天开,逼苦了秦洪,要是家里统共两三铺面,他管了也就管了,可关键不是这么简单啊。
秦记布庄是什么?那如今是北地十六州布匹成衣最响当当的一块金字招牌,是个长脑袋出气儿的就能管得了?真要如此简单人人便都成首富了。且不说秦记的管事任命都是秦渭亲手安排,铁板一块,根本没有他老四动手脚的余地,就光成日里雪花一般飘来的账目货单,都对的他头晕眼花苦不堪言,如今是看见字儿就想吐,快成了条件反射了。
如此撑了七八日,秦洪彻底撂挑子了。孙氏自然不干,在屋里指着秦洪脑门子喝骂:“你怎的比猪还蠢笨,大好机会砸到头上你还要推脱不成?”
谁知秦洪压根儿不恼,只讥笑道:“再这么下去家业归谁我不知道,反正四爷我是得英年早逝了,所以爱谁谁吧,反正爷不干了!你有本事你管着去!”说罢抬脚便走。
他秦洪别的本事没有,就多得是朋友,躲到狐朋狗友那挨家住着,大半年都不带重样儿的。
这么一来,媳妇儿老娘都拿他没辙,横不能挨家挨户搜人去吧?这人她们可丢不起!
本来这四奶奶孙氏在自个儿娘家也是横惯了的性子,从来都是人让她,没有她让人的道理。这样的浑脾气婆媳间自然不能和睦,平日里别管明里暗里,她跟周氏也没少起嫌隙。这回可好了,俩人气的一起骂秦四没出息,倒是难得齐心。
大房呢,依然事不关己高高挂起。一家子只想着从公中支银子,至于这个家谁来当、弟弟是病了还是死了,大爷和大奶奶是从不看在眼里的。
所以这回秦渭倒了,家里真正忧心他的只有媳妇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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内院琐事本就多,晋哥儿管不了事,昭姐儿又还小,至于黄姨娘?李氏不敢指望,这档口她不来裹乱就算是帮了大忙了。
生意上的事呢,老四撂挑子不干,大哥更是‘不染俗物’,能怎么办?也只能李氏接手,可她是个妇道人家,连字也不识几个,买主的刁难和掌柜的油滑,各式各样的难事统统找上门来,她焦头烂额,全凭多年管家的经验和一股狠劲儿硬撑着。
家里家外,现在所有都得她一肩挑,李氏实在是难。这些天没睡过一个整觉,嘴角也起了一圈儿燎泡。可没办法,她不扛没人帮她。风光的时候,全家人都趴在他们夫妻身上吸血。遇上难了,一个个全躲远了,好瞧准时机再来踩上一脚。嫁进秦家十来年,她早就看透了秦家人什么德行,这次可不又印证了吗?只叹这些人啊还真是始终如一,怪没意思的。
可不管多累,李氏一句抱怨也没有。老三对秦渭来说意味着什么,她比谁都清楚。秦渭的亲娘走得早,从前公爹在世时,只一味偏心大哥秦海。虽然后来又娶了周氏做填房,可周氏也只关心自己亲生的老四。那时小小年纪的秦渭,在这个家里能依靠的唯有春姨娘和秦泽。老三于他,不光是一起长大的情谊、血脉上的牵绊,秦渭还一直记着儿时那份雪中送炭的恩情。
如今他爱重的弟弟死了,他颓靡,他失了心气儿,他自怨自艾,李氏都理解。这些年一直是秦渭独自撑着这个家,他没喊过累,现在他撑不了了,她就得帮他撑起来。能同甘也肯共苦,谁也别埋怨谁,这才是夫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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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半个月来,郎中、药方换了几回,秦渭却一直不见好。人浑浑噩噩的躺着,脸颊泛着不正常的潮红,说不出话来,张开嘴就能听见喉间厚重痰音,但又不见咳。
郎中的脸色也一天比一天凝重,今日避到外间对李氏道:“奶奶好歹得有个准备,只怕...二爷不太好了。”
这话犹如一道惊雷,劈的本就疲惫的李氏摇摇欲坠。只要秦渭在,所有的她来扛着,可若他不在了呢......李氏从未想过。
眼前一阵阵的发黑,几乎要瘫倒在地,直到听到昭月叫她‘母亲’,李氏低头看着尚且年幼的女儿,找回声音说“昭儿乖”。
这才又咬牙强打起精神说,“我夫君得的到底是什么病?若有什么该用的药,您不用顾忌银钱,尽管开来,还请先生再给想想办法吧!”
老郎中也是一脸难色,与她言:“不是我不肯用心,二爷正值鼎盛之年,虽伤心过度导致惊厥,可也绝不该是要命的毛病。但他以往本就火旺,这回又郁结于心,这股子心火不发出来才是症结所在,老朽开再多的方子,也是无用。总这么堵着,怕要拖垮了自己,夫人您可得劝他想开才是。”
李氏泪流了满脸自己却不知,“我日日劝夜夜劝,弟弟的丧事,儿女的未来,家中的生意,这些全得指着他呢。可不管我说什么,他就是那副样子,好像什么都跟他没关系。”
哭一哭脑子倒清醒了些,李氏心中盘算,若州府的郎中看不了,那便套车一路上京都去,这天底下这么多名医,总有医得了他的郎中,一个个的看便是。横不能就这么等着,眼睁睁的看着他...
二人都没发觉,他们说话的当口小姑娘已悄然进了里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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里间一片昏暗,只有床脚点着一盏烛蜡,借着萤黄微光,能看到秦渭躺在床上,半阖着眼,不知是睡是醒。昭月唤了两声爹,无人答她。
药味弥漫令人头脑昏沉,可昭月倒很坦然,迈着小短腿从窗下拖了个小杌过来,就坐在秦渭床边,又从绣着金蝶的小荷包中掏出了一粒话梅糖,含在腮边问:“爹爹,家里人都说三爷死了,他是我三叔吗?幽州的那个?我还没见过他。”
‘怎么没见过?你刚出生时,你三叔还抱过你呢’。秦渭只能心说,他虽醒着可胸口像堵了一团棉花,喘不上气,也发不出声,像要活生生的憋死他才罢休。
“爹,你不给三叔报仇吗?”
听女儿问的天真,秦渭不禁心中苦笑,报仇?真能报仇就好了,可天地之大,他上哪去找那几个山贼呢。是他对不住阿泽,他不该让他去幽州,该死的那个人是他秦渭才对。
即便得不到回答,秦昭月仍有话说:“您就这么躺着,母亲也不知该让报信儿的人怎么回给三婶,一直留他住着呢。”
“每天有许多好事儿的找那伙计打听。听他说,三爷并不忘本,即使生意做大了,许多事仍亲力亲为,他在幽州还常教导伙计,说货的好坏是生意的根基,您辛苦为秦家搭起的万丈高楼,万不能毁在他经手的小事上。这么看,三叔是个实诚的好人,对您也好。”
秦渭鼻头发酸,是了!天底下再也找不到他家阿泽这样的好弟弟,阿泽总是先顾着他的,只是为何好人不长命呢?
“他还说三叔出事那天,就是带了几个人去猎户家收皮货,回程时遇见了匪徒。可是爹,山贼土匪为何只杀我叔叔?他们与我叔叔有仇吗?”
小姑娘托着腮,歪头眨了眨眼:“我觉得一定是有仇。要是为了财,为何挑在收货回程时动手?银子都买皮子了还能剩多少?要只是恰巧碰上,也不至于只杀我叔叔一人,其余的全然放过。难道土匪山贼是劫富济贫的大侠客吗?只杀有钱老爷,放过贫苦百姓,是皮影戏里演的那种?”
“他们根本就是冲着三叔去的吧。”小姑娘站起身,“爹,三叔白死了吗?您不管他,不给他报仇啦?”
秦渭越听越急,发不出声,想起身也没有力气,好不容易红着眼拄起半边身子,却趴在床边呕出一口黑血来。
听到响动,李氏和郎中进到屋里来,见他吐了血,李氏骇的手脚直抖。秦昭月倒是不怕,还抻出衣襟上的小帕子给他擦嘴。
大夫看了状况,一边安抚李氏莫慌,一边伸出手来给秦渭把脉,随后喜说:“好!这下倒好了,这股子气发出来便性命无虞。老朽再去煎一副清心火的药来,给二爷巩固巩固。”
这前后如同云霄飞车一般,李氏捂着心口瘫倒在圈椅中,口中直念‘阿弥陀佛,菩萨保佑’。
秦渭喘了几息,发现胸口堵着的棉花好像不见了,他嗓子虽哑,却能发出声来。连忙道:“快寻个小厮,帮我把宋师傅请来。还有幽州来报丧的人,万万要留住。”
李氏愕然:“你病才刚好些,要不明日再...”
秦渭也知晓这些天苦了妻子,可刚才经女儿一番话,点醒他太多,事情分秒必争不是与妻子解释的时候,只说:“是要命的急事!你快去罢!”
“要命?我看你是想要我的命!”李氏口中愤恨,却也不敢耽误他正事,起身叫人去了。
屋里只剩下他们父女二人,秦渭压低声音,神秘兮兮问:“昭儿......你说爹该怎么去找那害你三叔的贼人?”
旁人若听见定要觉得秦渭病糊涂了,这种事怎能问个孩子。可秦渭坚信女儿是仙人托生到了他家,他求女儿指点迷津再正常不过。谁遇见难事还不求神拜佛呢?
向来淡定的小昭月终于不淡定了,只说,“我不知晓,还得爹爹自己去查。”说完便出去寻李氏,心中焦急想‘爹好像烧坏了脑子,可得让大夫再给看看才行!’
明天不更,请假三天。27号继续~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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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010 有蹊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