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好 第33章 高二下：第十四章

“方方！”杨阳乐的大嗓门在下午放学时闹哄哄的教室里仍是如雷贯耳，“轩轩来找你啦！”

“啊，好。”一般来说，我习惯将书本从大到小排好再收拾，但当下我只是一股脑地把要用的书塞进包里，背上就往教室外疾行。走到门口时，在门边晃悠的杨阳乐凑过来拍拍我肩膀说：“跟轩轩好好享受生日噢。”

“轩仔。”看见小孩可爱的脸，我不由地便感到开心。

“来啦哥，”小孩看起来兴致比平常高不少，脸扬起来，“吃饭去。”

“你想吃啥？”小孩高兴，我便更高兴了，语调都高了几分。

“哎呀你说你想吃的嘛。”

“那去吃岭南小生？是粤菜那种点心菜，还挺好吃的。”

“OKOK。”

周六晚饭时间的岭南小生人流量不小，小孩跟我只能在店门外等空位。

看着小孩一副想跳来跳去的样子，我故作感兴趣地问道：“怎么这么兴奋？”

他听罢伸手捏了一下我的手心，看向我的眼神都好像在吐槽“你戏真多”。我有点不好意思地咧嘴尬笑，刻意转移注意力般地拿起他的手，在两手间把玩。

我一直很喜欢小孩的手，手指不是主流推崇的瘦削修长、骨节分明，而是白白嫩嫩的，指头圆顿，有软软的皮肉感却不粗大，既没有长指的凌厉，也没有短指的粗糙，只是每一分都恰到好处的稚嫩与和谐。掌心是比猫猫薄一点的肉垫，软糯却不松垮，我偶尔会不由自主地把小孩的手贴上我的脸颊，感受手心的温度。如果是在外面，小孩一贯是把手抽回；而当两人独处时，小孩就会用手心慢慢地揉我的脸，有时说你是笨蛋，有时不说话。手背则被晒得颜色相对深一点，是温暖的米白色，皮肤整个表面都很干净，摸上去是毫无阻滞的光滑与细腻。

我左手托着小孩的手背，右手轻轻地揉捏着他的手指，从小指开始，无名指、中指、食指，一直到大拇指，指头有的更弹一点，有的更软一点，指甲无一例外被修剪成贴服指尖的圆弧形，很顺地摸下去，从没有会被划到扎到的担心。

“两位是吗？请跟我来。”岭南小生的工作人员招呼我们说有了空桌，小孩那只被我把玩的手即刻便反握住我的手腕，先一步地拉着我跟上工作人员进店。

“桌上扫码点单哈。”我们被领到一张方桌前，桌子一面靠墙，剩下三面各有一张木椅，我俩就挨着的两个位置坐下。

“哥你来点，我没来这吃过，”小孩把书包脱下，放到多出来的那张椅子上，“你的包也给我，一直背着不难受吗？”

“噢谢谢。”我把包递给他，后者本想一手提，却发现有点重，不得已双手并行将包抱了过去。

“吃红米肠吗？”

“吃。”

“吃虾饺吗？”

“吃。”

“虎皮凤爪呢？甜口的。”

“尝尝。”

“然后你看看主食。”我凑到小孩那边，把手机的点单页面给他看。

他一路翻到最底下，又往上滑了滑，指着一张图片说：“这个叉烧吧。”

“好，”我刚点击下单，又惊醒般重新回到点单页面，“没点红豆莲子汤！你可以尝尝这个，冰的很好喝！”

“行。”

“哥，你是不是只听我弹过一次琴？”等菜的间隙，小孩突然问。

“钢琴吗？是只有一次耶。”我回想了一下说道。

“嘿嘿。”小孩只是笑，不说话。

“咋啦你小子，还卖关子？”

“哎呀，你看过《菊次郎的夏天》吗？”

“看过，不过这话题转得好生硬啊。”

“听名字我本来以为是讲很轻快的夏季日常电影，就是有午觉、大雨和半个西瓜的那种，”小孩露出向往的神情，“没想到主基调是淡淡的哀伤，像是在大太阳下一直费力喘气的感觉，说不上呼吸困难，但每一口都带着挠人的暑气。”

我很惊喜小孩的形容：“好棒的说法，就算是后面在一起玩的场景我也感觉愉快下垫着一层薄薄的哀伤，因为终将会离别，好像此时的愉快让之后的告别显得更加落寞……”

说着说着，我突然意识到话题有点沉重，于是开始往好的方面想：“不过电影的配乐我很喜欢啦，也叫《菊次郎的夏天》？还是叫《summer》来着，有种很轻快的感觉，倒是符合你说的夏日日常的风格。”

小孩眼睛一亮：“对，那首曲子非常有画面感，钢琴起来就是那种夏日午后，两个人躺在大斜坡的草坪上吹着风的感觉，很惬意很舒服。”

“对对对，就是这个画面！”小孩和我的感觉在这里竟然出奇的一致，连想象都相差无几。我脑子里下一刻就蹦出了“高山流水”四个字，要不是在外面，真想上前抱住他。

我俩聊得忘乎所以，全然没注意服务员走近。直到菜被端上桌，服务员说了句“脆皮鲜虾红米肠”后又看了看我们的点单小票，我俩才回过神来，我笑着给小孩夹了一个：“来，尝尝。”

他在红米肠两头沾了酱，一口下去，蹙了下眉，嚼着嚼着，脸色越来越舒缓：“口感有点奇怪，但意外还蛮好吃的。”

我哈哈大笑：“觉得好吃就行。”

虾饺、叉烧、虎皮凤爪等逐一上齐，除了虾饺小孩觉得味道比较淡以外，其他的都还满意，特别是甜口的凤爪格外地对小孩的胃口，就连凤爪盘子里搭配的花生米都吃得一个不剩。

“这个红豆汤味道比我想象的要淡欸，”小孩把嘴凑近碗口，拿调羹舀了几勺，“不过倒是很清爽。”

“轩仔你不用硬夸的。”

“不，我的真的觉得偶尔没那么甜也不错，”小孩说完，脸色又有些尴尬，“其实应该偶尔才喝甜的，我妈说我天天吃甜食小心又长蛀牙。虽然我初中之后就没长过了，但小学去牙科医院的经历是真的可怕。”

“你小子竟然还有害怕的事，”我揶揄道，“不过我当时戴牙套也怕得不行。”

“你还戴过牙套啊？”

“对啊，高一结束时摘的，”我说，转而又有点后怕，“还好高一给摘了，戴牙套实在是不好看。”

“我倒是还蛮好奇你戴牙套是什么样的啊哥。”小孩坏笑着说。

“没机会了，野仔。”我戳了下小孩的额头，后者被打了个出其不意，没来得及往后躲，只能捂着额头瞪我：“又搞偷袭。”

“欸对不起轩仔，”我困惑道，“我以为我戳得很轻的。”

小孩眼珠子一转，马上换了一副脸色：“不管怎么说，偷袭就是不对。你得好好补偿我。”

“等等，”他又想到什么，马上说，“今天算了，今天不用。”

“哈哈哈。”看小孩那个表情变化，我就知道这小子又在装生气，想要跟我“敲诈”营养快线什么的。不过好在今天还知道回头是岸。

“笑个头。”

“吃吃吃。”我憋不住笑，只得指着餐盘转移注意力。

“吃饱了吗？”

我刚问完，小孩就摸了摸肚子：“嗯。”

“噢哥，我带你去个地方。”他紧接着说道。

下了地铁，我和小孩不紧不慢地走在灯火阑珊的街上。两个拐角后，撞见了一家看起来有些年头的书店。

店里的布局简朴但整洁，书本全都拆了封，有一些算不上新，大抵是看上了要买再从仓库里给你拿。相较于其他店还算大的柜台里摆了一张小木桌和一张躺椅，桌上沏着茶，旁边躺着看报的大概就是老板了。

“孟叔！”小孩朝躺椅上的男人喊道。

中年男人放下报：“宸轩来了啊。”

“嗯，孟叔，我想借一下CD机。”

“可以，是什么专辑？”

小孩挠了挠后脑勺：“我自己弹的钢琴曲啦。”

“噢？”老板站起身，看起来颇感兴趣，“我可以一起听听吗？我还没听过你弹琴呢。”

“当然可以啊，孟叔一起来吧！不过肯定比不上孟叔你平时听的那些。”

“害，跟那些大师比什么？况且你还这么年轻。”

往店更深处走，穿过几排书架后，迎面竟然是一柜子的CD和唱片。侧边的柜子摆了几台机器，跟我小学时跟读单词用的光碟机很相似。老板调试了一下机器，又连接了另一台像是转接器的装置，随后找小孩要过CD和耳机。转接器上插上三副耳机，小孩递了一副给我。

一曲奏起。

（相遇）熟悉的旋律入耳，轻快的微风拨过草尖。不晒不燥的夏日里，双臂抱在脑后，躺在斜坡松软的草坪上，睁眼是无边的蔚蓝，融身是无际的嫩绿。谈笑或嬉闹声不时从头顶的街道传来，又渐行渐远；脚下淙淙的河水泛起碎芒。

一曲落幕，一曲再起。

（相知）音符在琴键上弹起，成了音乐盒里旋转的两个小人，在欢言与打趣中彼此靠近，心情跃动着合奏在一起，好像两颗彩色的弹力珠，互有磁场般绕着圈在木桌上蹦蹦跳跳。阳光从窗棂飘落到桌面，珠子流光溢彩。

一曲落幕，一曲再起。

（相恋）曲调舒缓缠绵，如薄纱覆于眼前，景象在朦胧中流淌。无风的穹顶上，群星静谧闪烁，似软语呢喃，唱着给夜的摇篮曲。两道影子在氤氲的月光中丝缕蹁跹，与万物的阴影连成一片。

一曲落幕，一曲再起。

（相爱）乐点细密，琴音灵动，似置身猫和老鼠，看汤姆与杰瑞纵身迅捷轻快的追逐，忽而又转为轻盈明快的共舞。又好像两只调皮的小狗，追着对方的尾巴绕着桌脚快乐地转圈。欢愉的叫声中，房里高大的摆钟陡然敲响。

一曲落幕，一曲再起。

（相安）世界突然慢了下来，落叶悠悠，缱绻在迟滞的风里，一花一木定格在露水中，喧嚣声似乎都很远很远。阳光铺上摇晃的躺椅，手边是刚温好的茶汤。一人看书一人晒暖，一如多年以来的午后。

终曲已尽，余音袅袅。摘下耳机，周遭好像在水面晕开的油彩，影影绰绰，明明灭灭。直到老板的称赞跟小孩的感谢清晰响起，所有声音一瞬间被重新灌进世界，我对上小孩的眼睛。

“生日快乐，哥。”

CD: 17

01: Summer（夏天）

02: Houmoresque (幽默曲)

03: Nocturne Op. 9 No. 2 (夜曲Op.9 No.2）

04: Minute Waltz Op. 64 No. 1 (小狗圆舞曲)

05: Canon (卡农)

演奏者：钟宸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