躺在床上才觉得困得连睁开眼睛都困难,许溪强崩了一路,此时困意如潮水般一起涌来,四周的窗帘都被仔细地拉上了,房间里一片昏暗,他闭上眼睛,抛开那些乱七八糟的想法,沉沉睡了过去。
酒店里提供空调,风扇呼呼地吹着,送来片片温软的风,还没等吹到睡客的身上,就已经凉掉了。叶鹤深替他掖好被角,很轻很轻地摸了摸他的头发,想了想还是在许溪的额发的发尾留下了一个亲吻。
上一个是心疼他,这一个是私心。
叶鹤深起身,关上了门,“咔吧——”一声,502陷入一片黑暗。
在一片墨色里面,许溪突然睁开了双眼,他有些不可置信地伸出刚才紧紧握着的手,摸了摸自己前面的头发——那是刚刚叶鹤深亲过的地方。
是不小心碰到的吧,或许他刚才只是在那什么东西,没注意到这个小小的细节。
但现在许溪感觉自己的脑子里装着一团棉絮,再也理不清任何一道简单的推断题或者判断题。当一个人收到一时半会处理不了的刺激时,大脑就会启动防御机制。有的人会潜意识地把让他受到刺激事屏蔽在自己的接受范围,有些人则会把它当作是自己的臆想,还有些人会把它放在最后,产生逃避心理。
许溪闭上眼睛,试着深呼吸,慢慢放空大脑,终于彻底睡了过去。
舒缓的钢琴曲突兀地响了起来,此时却突然有点急迫的意味。在铃声刚响起的那几秒里,床上熟睡的人立马从睡梦中惊醒,还没看清来电者是谁就已经按下了接听键。
“许成的家属吗?许成于今天下午四点十六腹痛不止,初步检查是由于肝部癌细胞增值引发的内脏大出血,现在已经把他送进手术室,经由我院相关方面的专家讨论决定切除部分病变严重的肝脏,这样的话可以多延续患者的生命,如果家属同意的话,就来医院签字,签完字就可以送进手术室了。”
许溪强行忍下脑子里持续不断的嗡鸣声,他使劲地按了按太阳穴,让自己变得更清醒一点:“我知道了,马上就到。”
按照规定是不能在患者家属不知情或不同意的情况下给患者安排手术的,因为一旦手术过程中发生什么意外,或者是患者家属拒绝支付手术费用,这也是比较吃力不讨好的事。
许溪用酒店的一次性洗漱用品快速刷牙洗脸换衣服,然后在出门前的几秒里给叶鹤深发了一句语音:“我去医院了。”
声音带着刚睡醒的哑。
刚打开房间门,就看见不知在门口靠了多久的叶鹤深点开微信,手机里传出他刚刚那条语音:“我去医院了。”
他沉沉看了过来,声音却还是一如往日:“走吧。”
没说去哪,而目的地两人心知肚明。
“深哥,要不你还是在这里休息吧,况且...这本来就是我自己的事。”许溪下意识地想开口说“不”,但还是给了大脑一点缓冲时间,让他把话说得更加委婉。
自己的事?就这样划定了界限,不给他一点借口吗?
“而且,你......”许溪还想说点什么,却蓦然看见叶鹤深的目光就那么撞了过来与他视线相接,那一眼里面好像包含了太多情绪,密密麻麻地交织在一起,像是暗潭里汹涌翻腾的水波,太复杂了。
有不忍,有无奈,有心疼,就是没有一点怜悯。
许溪终于知到堵在自己胸前的那一口气是什么了。他可以跌倒可以落魄,可以陷在泥塘里摸爬滚打自身难保,可是他不愿意看到别人眼里那一点对他的同情。施舍同情的人往往会摆出一个高高在上的姿态,眼里充满同情与可怜,嘴角却不可避免的带着一点得意:可能是在庆幸,庆幸还好落到这般田地的人不是自己。
小时候,那些得知自己是单亲家庭的人总是用那种充满怜悯的眼神看着自己,用可怜的口气说:“哎,这孩子真可怜,这么小就没了妈。”然后许溪几天后路过那家人院子的时候就听见那个说他可怜的女人大声训斥自己的儿子:“以后不要去跟那个许溪玩,听到没有!最好连话都不要跟他说,他那老子天天就知道喝酒,还穷的要死,估计他娘就是受不了才跑的!这小孩也是有娘生没娘养的,估计也好不到哪里去......”
当时心里怎么想的,许溪现在已经想不起来了。
后来也听到过几次相似的话,久而久之,周围的小孩都不找许溪玩了,他们开始结群组伴地疏远他,用从大人那学来的恶毒词汇辱骂那个无辜的小孩儿。
以前那种无法反驳的无力感逐渐变成波澜不惊的麻木,许溪也一度把所有的人隔离在外,直到后来邂逅了那个与众不同的男孩。
而现在,他又遇见了另一个与众不同的人,他是叶鹤深。
那可是叶鹤深。
叶鹤深没说太多场面话,有些伤痛需要时间来稀释,一时半刻的安慰也无济于事;有些苦痛会留在心里很久,或许会愈合,或许慢慢腐烂,让一颗心变得不完整。他说:“我们一起。有些事我来会方便一点,手术同意书未成年签字是不具备法律效力的。”
已经接近晚高峰的时间了,路上的车流慢慢多了起来,的士司机是个土生土长的本地人,带着他们七拐八绕的,倒是避开了好几个红绿灯和拥堵路段,到医院时还能看见卖小吃夜宵的店铺拉开卷帘,收拾摊位准备食材。
下了车马不停蹄地奔向住院部,到了病房才发现许成躺在床上,好像已经睡过去了,只是走进才发现他睡得并不安稳,头上突突地冒着冷汗。
2床的病人看见有人进来,微微侧过头好奇地打量他们,半晌才突然冒出一句:“造孽啊,都逃不过这一劫啊——”
她上午检查结果出来了,尽管医生当时嘴上笑着跟她说癌细胞已经基本控制住了,她的病情开始好转了,可是在她轮椅被推走的那一刻,她鬼使神差地转头,却看见医生面带哀色地对她的儿媳摇了摇头。儿媳瞬间掩面,死死按住自己的嘴巴不让自己哭出声,然后借口去厕所洗了把脸,才回到她的病床前。
也算是大半个身子都埋进棺材的人了,她突然想开了很多,也不管两个年轻人有没有在听,自顾自地说:“我这一辈子,也没什么出息,唯一值得骄傲点的就是年轻时没有听家里的,嫁了自己喜欢的人,只是可惜他走的比我还早。没想到还没活出什么意思,人生就要到头了。年轻人不妨听我一句劝,趁自己还年轻,有什么想做的事,什么想爱的人,就追去吧。”
这时她儿媳跟一个白袍医生一起走了进来,她儿媳就赶忙说:“呸呸呸,说什么走到头了这种话,咱们好好活着,要活到九十九,活到咱灵灵孝敬您。”
她朝着那个以往她看不上的儿媳笑了笑,然后就看向天花板,不再多说。
进来的医生例行检查,简单询问她的状况之后又来到许成床前,撑开他的眼皮看他的瞳孔反射,又仔细观察了一下他的状况,看向许溪:“你是他的家属是吧?我们给他打了一针吗啡,等他醒了就可以签字手术了,但是我先告诉你一声,现在他的身体状况已经是这样了,别看他现在看起来还不错,其实身体里面的器官尤其是肝,已经不太能支持正常的生理功能了。我听患者说你也是学医的?”
许溪沉默地听着,低着头看许成:“是,大一。”
医生点点头:“学医的应该更懂生死伦常这种东西,我们也会尽力挽救每一个患者的生命。”
晚上6点的时候,许成被推进手术室,许溪就坐在等候区的座位上,怔怔地看着手术室亮起的灯光。眼前突然横过来一瓶酸奶,递过来的那只手掌跟处有颗很小很浅的痣:“先喝点这个,贩卖机没什么东西。”
说完帮他插上了吸管。
酸奶拿在手上竟然不觉得凉,温温热热的,吸入嘴里口感绵密,夹杂些许麦粒,还挺好喝的。许溪就有一口没一口地喝着,继续盯着“手术中”的字样。
盯着盯着,手术室里面走出个急匆匆的医生,她直接找到叶鹤深,完全不带任何废话:“请问你是什么血型?”
“AB型。”
许溪忽然觉得一切都是有因果的,所有先前种下的业孽都会在某一刻回到自己身上。
他拉住那个面露失望的医生,一字一句的说:“我是A型。”
医生露出一个很古怪的表情,语气有点不耐烦:“你难道不知道直系亲属之间是不能输血的吗?你血型跟他一样又有什么用?”
“我知道。你抽吧。”
一时之间,无风起波。
25章我改了一下,就是把最后一句话删掉了,应该不影响。然后这个病情手术啥的都是我在胡说八道,不要当真。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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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章 水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