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5.11.02 00:49 a.m.
/弥蓝倪着
八月三十一日,晚上七点钟。
“今晚,十五级台风流沙将登陆白石市,请各位市民加强防范,如非必要请勿出门,注意安全......”
电台播报着临时的风暴信息,安雨澄的目光紧跟着手里的细线移动,把最后一针扎进毛茸小熊的眼睛旁。
拉紧,打结,剪线。
行云流水的动作落下,小熊的眼睛也恢复如初,细看也找不出修补的痕迹。
找好角度对玩偶拍了几张图后,安雨澄关上刺眼的台灯,揉了揉干涩的眼睛,随后将整个人陷进柔软的坐垫中。
过了一会,她拿起手机,把刚才的图片发过去。
屏幕的光亮反映出她面无表情的模样。
[修复就找小澄叭]:亲爱的,你的小熊已经没事了﹗这几天有台风不安全,过几天再来拿吧~[玫瑰][抱拳]
讯息发送成功后,安雨澄再次熄屏将手机扣在桌上,闭眼假寐。
这几天为了找到合适的布料和缝线,安雨澄跑了好几个地方去买,又用了三天时间才赶在加急日期前把它修好。
如今她的精力已完全耗光,脑子里只剩下“想睡觉”的念头。
叮咚——
门铃响起的当下惊醒了快睡着的安雨澄。
她摸索着把灯打开,放轻脚步,拿着手机缓慢地靠近门口。
随后用一只脚抵着门板。
安雨澄:“有什么事?”
这个时间不应该有客人的。
安雨澄独居两年,多少听闻过独居女孩被陌生人用花言巧语哄骗导致悲剧发生的新闻。
为了保证自身安全,她平时都会特地挑白天的时间与客人会面。
安雨澄的耳朵贴着门身,听到门外的人回应道:
“我是你在二十七号留言的那个玩偶帖文的帖主,约好今天来的。”
说话的人是个男人,他的声音柔和但音量不大,像是哄睡视频里会出现的声音。
安雨澄本身将信将疑的,是听到他提起“帖文”,才让她想起几天前发生的一个小插曲。
前几天她还没收到单主加急的通知,安雨澄一如既往在社交媒体上积极推广自己的小生意。
也是这时,她被主页推送的一个破烂玩偶吸引了注意。
点开一看,发现这是一个求助帖。
内容大致是说帖主想尝试自己把玩偶修好但是越搞越差,所以想找专业人士帮忙。
安雨澄想,她展现实力的机会来了。
于是她在下面跟了个留言。
“嗨,你的玩偶交给我来修吧﹗我是专业的放心来﹗”
本来她也没抱多大期望,毕竟现在网上的人都是玩梗居多。
没曾想,那个人居然真的顺着留言私讯了她。
这个人每次在找她说话时都会附上“最近忙吗”和“注意休息”之类的慰问,生怕给她造成困扰。
安雨澄先入为主地认为对方是个挺温柔的人。
这也是她接单接得如此爽快的原因之一。
在定好时间地点和收费要求之后,她却突然收到前单主的加急委托。
这一轮连轴转的日子下来,安雨澄想自己应该是在糊涂中答应了他要改时间的请求。
想到此,安雨澄再跟他对了几个信息,都对得上,这才放下戒备开门。
门打开的瞬间,安雨澄与男人的眼睛对上,怔了一瞬。
单眼皮,眼型偏圆且下垂,高高瘦瘦的身形,干净利落的穿衣风格——
每个特征都完美契合她的审美。
她突然对他被口罩遮盖的下半张脸也生出几分探究欲。
“抱歉,外面雨太大了,身上也淋湿了些,我这样可能会弄湿屋内。”
没了门板的阻隔,那个充满歉意、雾绒绒的声音精准地传到安雨澄的耳朵里。
安雨澄这才意识到自己刚才把注意力放在了别的事上,竟忽略了他身上潮湿的气息。
“没关系,您先进来吧。”安雨澄侧身让他入内,“您可以在沙发上坐会,我拿毛巾给你擦擦。”
待她拿着毛巾出来的时候,却没有在预想的位置上见到人。
安雨澄转过头,脚步一滞。
男人坐在自己的小沙发里背对着她,却显得有些憋屈。
她悄然走到他身后,只见他一手托住头,另一只手竟在点戳同样湿透的玩偶裂口。
虽然看不见他脸上的神情,安雨澄却觉得他的动作怪异,下意识攥紧手中毛巾。
他好像一点也不在意这个手里的东西。
在他的指尖准备再一次戳到玩偶的“伤口”时,安雨澄实在看不下去了。
“你来的时候没带伞吗?”
下一秒,他的动作终于停顿,并转过身仰头看她。
安雨澄把毛巾递给他,对方接过后弯眼道谢。
“外面的风雨太大,把我的伞吹走了。”
听言,她瞥了一眼正在擦水的人。
虽然他身上确实湿了,但要说完全不拿伞在暴雨中行走,怕是要比这般狼狈许多。
虽然安雨澄不介意别人撒谎,但想起方才他那般与温柔毫不相关的动作,她开始觉得网络上的人设不能尽信。
“我叫季嘉润,你可以叫我嘉润。”
坐在沙发里的人毫无征兆地来了句自我介绍,他的眼神若有似无地放在安雨澄身上。
而桌上,那只湿漉漉的小鸟就这样被主人抛弃在一旁。
安雨澄忍住拧眉的冲动,语气染上几分疏离:“季先生您好,我是安雨澄,称呼按您的习惯来叫就好。”
“我看您的玩偶好像也湿了,您可以擦一擦。”
随后她在原本留给季嘉润的位置里坐下,一抬头,又对上了他的目光。
安雨澄突然在内心生出压迫感。
明明他的眼里有笑意,她却像是能看穿他被遮住的脸色不太愉快。
她低头垂眼,躲避与他的眼神接触。
此时那只小鸟被人包裹在毛巾里,以一个粗糙的手法被揉圆按扁。
季嘉润骨节分明的手毫不怜惜地擦拭着,他俯视的眼睛里毫无笑意,只有漠然。
安雨澄从两年前开始自己做玩偶修复,都现在累积一定的客源,她发现来找修复师的人都有一种共性。
他们都会发自内心地心疼玩偶。
因为珍惜,所以希望陪伴他们多年的玩偶也能一直维持完好漂亮的模样。
绝不是像眼前的人这样的态度——
冷漠,淡然,敷衍了事。
安雨澄对季嘉润原有的温柔评价上划了一个大大的叉,决定从他手里解救这个玩偶。
“季先生,麻烦让我检查一下您的布偶。”
季嘉润松开毛巾,只见小鸟随着力度缩小又变回原形,落在他手里可怜兮兮的。
他的眉眼柔和,用双手捧着毛巾,却迟迟没有要拿给安雨澄的意思。
“不好意思,我看不到自己的模样。”
“可以麻烦你也检查一下我的头髪是不是擦干了?”
季嘉润的请求有些突然,然而安雨澄急着想接过玩偶,随便看了两眼给予他肯定的答复。
他的头发这么短,五分钟后都自然风干了。
直到小不点落入她手心时,安雨澄内心松一口气。
经过季嘉润刚才的操作,她发现裂口位置的棉花有些走型。
安雨澄专注地用纸巾轻轻印干小鸟裂口处棉花的水分,随后调整玩偶内部,暂时让它的形状恢复如初。
“你对玩偶的时候细心多了。”
她手上的动作一顿,打趣道:“自然是要小心一些,毕竟它们比我重要得多了。”
“每个玩偶都是有灵魂的,你说对吧?”她把玩偶暂时固定好后,对上季嘉润的眼睛,说的话里有话。
季嘉润若有所思,细声呢喃。
“真羡慕它。”
安雨澄刻意不去解读他的话,只像往常一样询问客人的需求。
“季先生,您对玩偶的修复有没有什么特别要求?”
“都按你的意思来就好。”
“之前有对它做过其他的修复吗?”
“我忘记了。”
“......”
安雨澄无语极了,但脸上还是不动声色的。
“那有什么是我需要注意的吗?譬如说一些特殊的缺口不用缝合之类的。”
“没有。”
季嘉润的回答越来越短,像是对她的问题感到不耐烦。
安雨澄不想自讨无趣,直接跳到最后一个问题,“那您的玩偶有名字吗?”
她微笑说:“感觉用名字称呼玩偶会亲切一些,这是我的个人习惯。如果您不想说也没关系的。”
季嘉润微微点头,用手托着一边脸,看向她的目光有些朦胧。
“那我可以叫你的名字吗?”
他的问题总是突然且与正事毫无关联。
但这次,安雨澄好像懂了他没说出口的后半句:
我想和你亲切一些。
安雨澄淡淡地应了一句可以,心里却愈发想要让他快点离开。
她已经确信季嘉润一点也不在乎这个玩偶,继续发问根本不会激起他对布偶的任何怜爱。
安雨澄收回内心的最后一丝期望,长话短说地跟他说明布偶的情况和解决方案。
“季先生,您这个玩偶破裂不算严重,只要把里面的棉花填充一下,再缝合裂口就没什么大碍了。”
她将布偶翻转,指了指小鸟尾巴的缺口位置,“不过这里的用料比较特殊,而且断裂情况比较严重。找布料再缝合可能需要两天时间。”
季嘉润仍然没有说话,安雨澄以为他是对这个时间不满意:“我会把布偶还原成您最熟悉的样子,可能用时会比较长,也是希望我们之后不用再见面呀。”
静默几秒后,季嘉润的眼里多出几分疑惑。
“为什么?”
“不用再见面,是什么意思?”
季嘉润低声重复她的话,仿佛安雨澄刚才说的是生涩难懂的古文。
难道自己的玩偶只修一次就恢复好不是好事吗?
安雨澄不敢多问,但顾客的问题也不能不答,只好替自己打圆场:“要是以后您有其他的玩偶需要我修复,也是可以再见的。”
当然,她不觉得他们还会有下次见面。
“如果没有其他问题,那就先到这,有任何更新的情况我在微信上再跟您说。”
季嘉润把目光放在她身上,注视几秒后才起身道谢。
不过语气骤然冷淡许多。
见过他行为上的冷漠后,安雨澄对他的态度转变并不意外。
这应该才是他真正的模样。
--
再次关上门后,安雨澄彻底卸下防备,疲惫和睡意席卷而来。
终于可以睡觉了。
安雨澄伸了伸懒腰,转身便往睡房里走。
然而这时,门铃又响了。
安雨澄前去开门,门外站着的正是刚才离开不久的季嘉润。
她开门,自然地问:“你有东西忘拿了?”
季嘉润没有立即回答。
“雨澄。”
他突然叫她的名字。
平常客人也会这么叫她,但可能是因为他戴了口罩,安雨澄觉得自己的名字从他嘴里说出时,有种缠绵眷恋的黏腻感。
“我想起来,有件事想让你帮忙。”
安雨澄不禁思考他家里的玩偶是不是全都破破烂烂的,又给他扣了几分印象分。
季嘉润的目光异常专注,又像刚来的那时眉眼弯弯,娓娓道来。
“他有很多条裂缝,里面大部分都是坏掉的,没有人试过修补他,所以已经快要烂透了。”
他顿了顿,语气中多出几分期待的感觉,但安雨澄却觉得他看上去有些孤寂。
“我只是觉得,你这么细心。”
“如果不嫌弃的话,一定会把他修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