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战的硝烟在北海沉寂半月,咸涩的海风卷着细碎的浪花,日复一日拍打着顾昀川脚下的礁石。
他依旧穿着那件染过海水与硝烟的玄色暗纹披风,只是原本挺括的面料早已在海风侵蚀下变得柔软,边缘甚至起了毛茬。
披风下摆沾着的细沙与盐渍,像是嵌进了布料里,一如他心头挥之不去的阴霾。
这半月来,北狄朝中的大臣来了三拨。
为首的老臣拄着象牙朝笏,在沙滩上躬身行了许久的礼,花白的胡须被海风刮得贴在下巴上:“皇上,朝中政务堆积如山,北狄不可一日无主啊!”
顾昀川只是望着海面,玄色披风被风掀起一角,露出内里银线暗龙在日光下黯淡的光泽,他连眼皮都未曾抬一下,只淡淡吐出一个字:“滚。”
元启站在不远处,看着自家公子日渐憔悴的模样,眼底满是焦灼。
他身上的玄色劲装早已换过新的,甲胄也擦拭得锃亮,可每次劝顾昀川回船舱歇息,得到的都只是沉默。
这些日子,他派了数十拨影卫在周边海域搜寻,带回的却只有破碎的船板与无尽的失望,直到今日……
“公子!”元启的声音带着抑制不住的颤抖,策马奔来的身影卷起一阵沙尘,他翻身下马时,玄色衣袍上还沾着山林的露水,“西北方向三十里的荒岛,属下发现了一间草屋!周围有足迹!”
顾昀川猛地回头,原本空洞的墨眸骤然亮起,像是沉寂的海面被投入星火。
他几乎是踉跄着扑向元启牵来的马,披风在身后猎猎作响,全然没了往日的沉稳:“快!带路!”
荒岛上的草屋简陋却整洁,屋顶铺着干枯的海草,门楣上还挂着半串风干的鱼干。
顾昀川掀开门帘的瞬间,指尖都在颤抖,玄色披风扫过门槛上的枯草,屋内只有一张木板床、一张矮桌,桌上放着一个粗陶碗,碗底还剩着些许米汤。
他疯了似的翻找,披风下摆扫落了桌上的陶碗,碎裂声在寂静的屋内格外刺耳。
“明微!谢明微!”他嘶吼着,声音沙哑得像是被砂纸磨过,双手抓着床上的粗布被褥,指节因用力而泛白,“她一定来过这里!我感觉到了她的气息!”
元启立刻将影卫分成四拨,朝着荒岛的东西南北四个方向搜寻。
顾昀川独自冲进草屋旁的树林,枝叶刮破了他的披风,划开了手背,他却浑然不觉。
阳光透过树叶的缝隙洒在他身上,将玄色衣袍染得斑驳,他像一头失了方向的困兽,在林间漫无目的地奔跑,口中反复念着谢明微的名字。
“谢明微……你跑哪去了……”当顾昀川瘫坐在一棵老树下,看着满地落叶时,绝望如同潮水般将他淹没。
他抬手按住胸口,那里的疼痛比海战那日更甚,指尖摩挲着怀中那片染血的鸦青衣角,玉兰香早已散尽,只剩下苦涩的海风气息。
“公子遇到何事如此伤心?”
熟悉的声音如同天籁,带着几分似有若无的笑意,从身后缓缓传来。
顾昀川猛地回头,只见谢明微站在不远处的晨光里,身上穿着一身洗得发白的粗布衣裙,长发用一根普通的木簪束着,脸上虽带着几分清瘦,却依旧眉眼明媚。
他几乎是瞬间冲了过去,不顾披风被树枝勾住,一把将她紧紧抱住,玄色披风将两人裹在其中,害怕她再次突然消失,他的体温融进布料贴着她的脸颊:“明微!你去哪里了?我以为再也找不到你了!”
谢明微却轻轻推开他,眼神带着恰到好处的疏离,指尖抵在他的胸口,声音柔软却坚定:“公子,男女有别,还请公子注意分寸。”
顾昀川僵在原地,墨眸里的狂喜瞬间凝固,只剩下诧异:“明微?你怎么了?不认识我了吗?”
这时,元启带着影卫寻了过来,看到谢明微的瞬间,他先是狂喜,随即被两人的神情弄得不知所措。
“小姐!”他快步上前,玄色衣袍上沾着的泥土还未掸去,“公子找了你一月,都快急疯了,你怎么在这里?”
谢明微眼底闪过一丝慌乱,下意识地后退半步,双手攥紧了粗布衣裙的衣角:“你们是谁?为何会来到此处?你们口中的‘小姐’是谁?”
元启惊得张大了嘴,转头看向顾昀川,语气满是难以置信:“公子,小姐……小姐不会是失忆了吧?”
顾昀川的心沉了沉,可看着谢明微鲜活的脸庞,失落中又涌起难以言喻的庆幸。
他扶住险些站不稳的谢明微,声音温柔得能滴出水来:“无妨,就算忘了,我再告诉你便是。”
一行人回到草屋,顾昀川让影卫在屋外警戒,自己则和元启站在门廊下。
元启挠着头,玄色劲装的袖口被他拽得皱巴巴的:“公子,小姐这情况……真的失忆了?那咱们还带她回都城吗?”
顾昀川望着屋内谢明微正好奇打量粗陶碗的身影,墨眸里满是坚定,玄色披风在风中微微晃动:“她,我必须带回去,就算她忘了一切。”
屋内的谢明微将两人的对话听得一清二楚,嘴角勾起一抹狡黠的弧度,随即又迅速压平,端起陶碗装作认真观察的模样。
片刻后,顾昀川推门而入,身上的披风已经解下,搭在臂弯里。
他在矮桌旁坐下,尽量让自己的语气显得温和:“姑娘,此处荒无人烟,不如随我一同回去?路上也好有个照应。”
谢明微抬眸看他,眼神清澈得像无知孩童:“我为何要跟你回去?我连你是谁都不知道。”
顾昀川心头一紧,生怕她拒绝,连忙道:“你曾是我好友,往日交情甚笃,自然该一同回去。”
“顾公子变得可真快。”谢明微突然笑了,眼底的狡黠再也藏不住,“前几日还说我是你夫人,怎么今日就成好友了?”
顾昀川猛地一怔,墨眸瞬间睁大。
他还未在她面前提过自己姓顾,又何时说过“夫人”二字?分明是平日与谢明微相处时的玩笑话。
他瞬间反应过来,一把将她拉进怀里,玄色衣袍将她裹得更紧,语气带着委屈的沙哑:“谢明微!你竟敢骗我!”
“谁让你这么晚才找到我。”谢明微拍了拍他的背,声音里满是笑意,“不逗逗你,怎么对得起我在这荒岛上待的这些日子?”
顾昀川松开她,指尖轻轻摩挲着她脸颊,眼底满是自责:“都怪我,说好护你周全,却让你涉险。”
“好了,别矫情了。”谢明微戳了戳他的胸口,“元启他们还在外面看着呢,别让他们看笑话。”
顾昀川却毫不在意,重新将她搂进怀里,下巴抵在她的发顶:“看就看,我的夫人,想怎么疼就怎么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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返程的船上,谢明微换了一身月白色的襦裙,长发松松地挽着,少了些劲装的利落,多了几分温婉。
她坐在船头,手里把玩着顾昀川的手指——他的指尖带着常年握剑的薄茧,骨节分明,触感温热。
“你既无事,为何不第一时间让人传信?”顾昀川从身后环住她,玄色披风将两人裹在其中,下巴蹭着她的发顶。
谢明微轻笑一声,指尖在他的手背上画着圈:“我倒是想传信,可被炸飞后飘到那荒岛,连只船影都看不见,难不成让我游回来?”
顾昀川的心猛地一揪,收紧手臂将她抱得更紧,声音带着后怕的颤抖:“以后再也不会了。我再也不想尝失去你的滋味。”
“顾公子这一月不见,倒是愈发黏人了。”谢明微转过身,指尖戳了戳他的脸颊,眼底满是笑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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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日后,船队抵达北狄都城。
顾昀川将谢明微安置在原本就为她准备的宫殿里,衣料首饰流水般送进去,却还是整日黏着她,生怕她再消失。
这日午后,谢明微坐在书房的窗边发呆,身上穿着一身淡粉色的襦裙,阳光洒在她发间,镀上一层柔和的光晕。
桌上摊着一份密报,是影卫探查朱勉余党的消息。
“在想什么?”顾昀川从身后抱住她,身上的玄色常服带着淡淡的墨香,他下巴抵在她的肩窝,声音慵懒却带着不易察觉的警惕。
谢明微回头看他,眼底带着几分不安:“摄政王……真的死了吗?我总觉得他没那么容易死。”
那日爆炸的火光虽烈,可她始终没见到朱勉的尸身。
顾昀川沉默片刻,指尖轻轻划过她的发丝,语气坚定:“不管他死没死,我都准备好了。影卫已经布下天罗地网,他若敢出现,必让他有来无回。”
他低头吻了吻她的发顶,温热的气息拂过她的耳畔,“以后不要再离开我了,好不好?”
谢明微没有回答,只是抬眸望着他。
他的墨眸里满是深情,像是盛着整片星空,她突然倾身,吻上了他的唇。
顾昀川愣了一下,随即反客为主,一手按住她的后颈,一手揽住她的腰,将她紧紧贴在自己怀里。
他的吻带着隐忍多日的思念与急切,辗转厮磨,像是要将她揉进骨血里。
谢明微的指尖插进他的发间,感受着他身上熟悉的温度,回应着他的吻。
窗外的阳光透过雕花窗棂,在两人身上投下斑驳的光影,玄色衣袍与粉色襦裙交缠在一起,空气中弥漫着暧昧的气息。
顾昀川的吻渐渐温柔下来,鼻尖蹭着她的鼻尖,声音沙哑却带着笑意:“下次再主动些,顾某很喜欢。”
谢明微脸颊微红,却还是挑眉怼道:“顾公子倒是不害臊。”
他低笑出声,将头埋在她的颈窝,玄色衣袍裹着两人的身影,在寂静的书房里,只剩下彼此的心跳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