岳俞麓在北狄歇了三日,檐下的梨花刚落尽,沾着晨露的花瓣还凝在青石板缝里。
西郇来的信使便踏着薄雾递上了烫金封边的密函——西郇皇帝以“共商边境安稳”为由,提议三国会谈,地点定在西郇都城晋安。
顾昀川捏着密函的指尖,眉毛微蹙,似在思考如何应对。
谢明微正坐在窗边挑拣新制的玉簪,暖玉在晨光里泛着柔光,她随手将一支雕着缠枝莲的白玉簪往发间一插,转头见他这副模样,忍不住笑出声:“不过是场会谈,你这脸色,倒像是要去赴鸿门宴,难不成怕皇帝把你拐去西郇?”
顾昀川抬眼,目光先落在她发间的玉簪上,衬得谢明微的纯白。
随后转向岳俞麓,语气冰冷:“岳公子倒是镇定,就怕晋安城不是会谈地,是西郇设下的瓮,专等着我们往里跳。”
岳俞麓把玩着腰间玉佩,笑得温和:“有顾公子坐镇,还有谢小姐出谋划策,便是瓮,也能拆了它当柴烧。”
他顿了顿,看向谢明微,“再说,明微在西郇熟门熟路,真有危险,她还能让我们吃亏?”
谢明微指尖转着玉簪,挑眉道:“岳公子倒是会捧人,不过这话我爱听。倒是顾公子,你那点心思别藏了,不就是怕岳公子路上跟我多说几句话?”
顾昀川耳尖微红,端起茶盏掩饰:“我是怕你路上贪嘴,又吃些凉糕冷酪,回头胃疼又要赖我没拦着。”
-
次日启程时,马车里堆了半车软垫,食盒里塞满了谢明微爱吃的奶酥、杏仁糕,连暖炉都备了三个。
谢明微蜷在软垫上,刚拿起块杏仁糕,岳俞麓便递来个描金小碟:“这是新做的蜜渍梅子,酸甜解腻,你尝尝?”
不等谢明微伸手,顾昀川已将一块奶酥塞进自己嘴里,语气平淡却带着强势:“她胃寒,梅子太酸,吃了反酸。”
说着还剜了岳俞麓一眼,“岳公子若是闲得慌,不如想想会谈时西郇会耍什么花样。”
谢明微含着奶酥,闷笑道:“顾公子,你这护食的模样,倒比小女子家养的那只狸猫还厉害。岳公子不过递块梅子,你至于吗?”
岳俞麓撑着下巴看戏,笑道:“看来我在这里不是时候,早知道该单独乘一辆马车。”
顾昀川没接话,却默默将谢明微身边的暖炉往她那边推了推,又帮她拢了拢纱衫领口:“风从车窗缝钻进来,别冻着。”
那小心翼翼的模样,惹得岳俞麓又笑了一路。
马车行至金陵城外时,西郇官员已在城门处等候。
谢明微下车时,裙摆被风吹得扬起,顾昀川下意识伸手扶她,指尖触到她微凉的手背,立马将暖炉塞进她手里:“城里风比城外大,攥紧了别撒手。”
岳俞麓跟在身后,看着这一幕,打趣道:“顾公子,谢小姐又不是三岁小孩,哪能这么容易冻着?”
顾昀川转头,语气带着几分认真:“她身子骨弱,仔细些总没错。”
谢明微听着,嘴角的笑意藏都藏不住,捏了捏他的手心,用只有两人能听见的声音说:“醋精。”
-
几人住进南梁驿馆,次日便是三国会谈。
太极殿内,西郇使者是个留着山羊胡的老者,穿了件紫色官袍,腰间系着紫带,一进殿便倨傲地扫了顾昀川一眼,阴阳怪气道:“北狄如今也配登西郇朝堂?不过蛮夷之地,也敢与我西郇平起平坐?”
顾昀川端着茶盏的手顿了顿,也没生气,正要开口,谢明微已先站了起来。
她今日穿了件水红绣海棠纹的襦裙,鬓边别着支珍珠钗,闻言立马红了眼眶,泪珠在眼底打转,声音带着几分委屈:“使者大人这话就不对了。前几日北狄还派军帮南梁打跑了摄政王朱勉,救了阜陵城百姓,如今怎么就成蛮夷了?”
她转向身旁的岳俞麓,眼底还含着泪,语气却带着几分期待:“岳公子,您说是不是?北狄可是南梁的盟友,哪有盟友被这么羞辱的道理?要是传出去,旁人还以为南梁忘恩负义呢。”
岳俞麓立马配合,起身拱手道:“谢小姐说得是。北狄与南梁唇齿相依,此次平叛更是立下大功,使者大人这般言语,不仅辱了北狄,更是打了南梁的脸。”
西郇使者被堵得哑口无言,脸色一阵青一阵白,张了张嘴想反驳,却见谢明微又道:“莫非使者大人觉得,救了百姓的人是蛮夷,那勾结反贼、害百姓流离失所的人,才算得上‘文明’?”
这话专戳西郇使者的痛处——谁都知道西郇与朱勉早有勾结。
使者气得手抖,却找不到话反驳。
顾昀川看着谢明微那副“天真无辜”的脸蛋,眼底满是笑意,就喜欢她这样,装起柔弱来滴水不漏,怼人的时候却刀刀见血。
-
会谈草草结束,几人回到驿馆,气氛瞬间凝重。
岳俞麓收起了往日的温和,从袖中掏出份密函:“其实从朱勉叛乱开始,这便是西郇皇帝和摄政王设下的局。他们故意让朱勉占了云城三城,又假意让南梁求助北狄,就是想坐收渔翁之利,趁机吞并南梁。”
谢明微接过密函,指尖划过上面的字迹,冷笑道:“我就说西郇怎么突然热心起来,原来是打的这个主意。春桃前几日查到,西郇暗中给朱勉送了三万石军粮,账本都在我这儿。”
顾昀川从暗格里取出一叠账册,推到桌上:“我这里还有西郇皇帝与摄政王的书信,上面写着吞并南梁后,西郇要占金陵、云城,摄政王只管其他城池。只要将这些交给西郇御史台,不愁他们不倒台。”
岳俞麓点头:“西郇御史台向来与皇帝不对付,这些证据一送过去,他们定会联名弹劾。”
谢明微把玩着发间的珍珠钗,笑道:“还要让百姓知道此事。西郇皇帝私吞国库、倒卖军粮,害百姓受苦,百姓定然不饶他。”
几人商议妥当,次日便由谢明微暗中将证据送往御史台。
不出三日,西郇朝堂便炸了锅,御史们联名弹劾皇帝,百姓围堵皇宫,要求严惩昏君。
西郇皇帝众叛亲离,被御史台联合软禁在宫中。
萧煜一直藏于皇宫没被发现,随着西郇皇帝倒台,见势不妙,当晚便乔装成侍卫,想从皇宫侧门逃跑。
可刚出侧门,便被谢明微堵住。
谢明微穿了件黑色劲装,腰间系着暗红腰带,语气冰冷:“殿下,前世你欠我的,欠谢家的,该还了。”
萧煜脸色惨白,转身想跑,却被春桃拦住。
春桃穿着紫色劲装,长剑出鞘,架在他脖子上:“想跑?没那么容易!”
萧煜颤声道:“谢明微,你别太过分!我可是西郇皇子,你敢动我?”
谢明微冷笑:“皇子又如何?你倒卖军粮,害前线将士饿死,害百姓流离失所,就算是皇子,也该受罚。”
她没杀他,而是将证据交给了西郇刑部,“我不杀你,我要让你在牢里看着,你在意的权势、地位,全都是泡影。”
萧煜被打入天牢,昔日高高在上的皇子沦为阶下囚,日日受狱卒欺凌。
顾昀川知道谢明微前世被萧煜所害,自然不会轻易饶他,暗中派元启买通狱卒:“别让他死得太痛快,打断他的腿,废了他的子孙根,让他一辈子都记着,惹了谢明微是什么下场。”
元启领命而去,回来时笑道:“公子放心,那萧煜现在连哭都哭不出来,比死还难受。”
风波平息后,谢家恢复了往日荣光。
谢明微回到谢府,见父亲谢将军正坐在庭院里浇花,鬓边的白发比从前多了不少,背也有些佝偻。
她走过去,轻声道:“爹,朝廷想召您回朝任兵部尚书。”
谢将军放下水壶,笑着摇了摇头:“爹老了,打不动仗,也管不了朝堂的事了。只想守着你娘的牌位,在这院子里种种花,安安稳稳过日子。”
谢明微看着父亲苍老的面容,眼眶发红,伸手握住他的手:“女儿也是这样想的,爹以后我陪你,再也不离开你了。”
“傻孩子,”谢将军拍了拍她的手,目光转向门外,顾昀川正站在那里,穿着件墨色锦袍,身姿挺拔,“你的本事不在这内宅里。爹知道从前你一人在这府邸不能施展抱负,往后你也该有自己的天地。”
他对着顾昀川喊道:“顾公子,进来吧,别站在外面吹风。”
顾昀川走进庭院,郑重地对着谢将军颔首:“伯父放心,我会用性命护着明微,绝不让她再受半分委屈。无论是什么暗流,我都替她挡着。”
谢将军满意地点点头,转身进了屋,留下两人在庭院里。
顾昀川伸手想握住谢明微的手,却被她躲开。
他愣了愣,眼底满是疑惑:“明微,怎么了?你不愿跟我回北狄?”
谢明微看着他,语气平静:“顾昀川,北狄刚稳定,需要你回去主持大局;西郇要重新开始,也需要有人整顿朝纲。我们各守一方,才是对两国百姓最好的选择。”
顾昀川的心猛地一沉,抓住她的手腕,语气带着几分急切:“可我们说好的,等风波平息,便……”
“我知道你对我的心意,”谢明微打断他,眼底闪过一丝不舍,却还是坚定地说,“可现在不是谈情说爱的时候。若是我们成婚,有心人定会说我们‘私通外敌’,到时候不仅我们为难,两国关系也会受影响。不如等天下太平,再谈以后。”
顾昀川看着她坚定的眼神,知道她心意已决,只好松开手,语气带着几分无奈:“好,我等你。无论三年五年,还是十年八年,我都等你。北狄的皇宫,永远为你留着皇后的位置。”
-
几日后,顾昀川启程返回北狄。
谢明微送他到城外,看着他的马车渐渐远去,指尖攥紧了他留下的暖玉簪。
画春站在她身边,轻声道:“小姐,你真的不跟公子走吗?我看公子走的时候,眼睛都红了。”
谢明微摇了摇头,转身往回走:“我们还有很多事要做,等这里安稳了,我会去找他的。”
而在北狄的马车上,顾昀川摩挲着曾给谢明微一人一半的双鱼玉佩,眼底满是笑意。
元启坐在一旁,忍不住笑道:“公子,您就这么有把握?万一谢小姐在西郇遇到更好的人……”
顾昀川抬眼,语气带着几分自信:“她是谢明微,不是见异思迁的人。再说,这天下间,除了我,还有谁能护着她,让她安心做自己?”
春桃回到谢府后,总觉得心里空落落的。
这日她正在院子里练剑,忽然看到元启从墙外跳了进来,穿着件浅灰短打,手里还拎着个食盒。
“春桃姑娘,”元启笑着走到她面前,打开食盒,里面是刚做好的奶酥,“我从北狄带回来的,你尝尝?这是公子让御厨特意做的,跟谢小姐爱吃的一个味道。”
春桃看着他,耳尖微红,却还是冷着脸:“你怎么来了?北狄不用你伺候顾公子吗?”
“公子让我来保护你啊,”元启凑近她,语气带着几分调侃,“毕竟,我答应过你,要护你一辈子。再说,公子说了,春桃姑娘要是受了委屈,谢小姐会不高兴,谢小姐不高兴,公子就会不高兴,公子不高兴,我就没好日子过。”
春桃别过脸,却还是伸手拿起一块奶酥,放进嘴里。
奶酥的甜味在嘴里散开,她的嘴角忍不住微微上扬。
或许,等天下太平,她也能找到属于自己的安稳,不只是做个杀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