受了一场气,活活憋了一天,高小少爷还没放学就早早冲了出来,等在校门口出来准备报仇。
今天等在校门口的不止高家老幺儿,还有裕子的哥哥。裕树是大连商业学校的学生,这所高等学校现在是远东知名学府,知名之处是因为野球。蝉联多少届关东州的冠军就不需细说了,就连在日本甲子园,也是第一轮的优胜球队才有资格跟大连商业比赛。所以,入选主力队员,裕子和哥哥才这么高兴,这意味着裕树马上要在甲子园亮相了。如果球队成绩好,有可能获得四强乃至冠军,裕树就能一跃成为知名野球选手。
高小少爷见有个日本孩子跟他一样等在校门口,不免多看了几眼,看他也背了个球棒在身后就更好奇了,仔细一观察,发现他带着商业学校的校徽,就盯着人家看。被这么个愣头青看着,裕树也感觉到了视线,回望过去。
只见个半大小子岔着腿,蹲在墙根阴影下,手下支棱着一根棒球棍。他带着学生帽,依稀可见是个面目白净的少年。见裕树对看过来,高梦营也不回避,反而把帽子摘了,直愣愣地对上人家的目光。裕树这下子可看清楚了,是个面目秀气又倔强的男孩。别人的眉尾总是向下的,这少年双眉却斜斜地往上生长,鼻梁高挺,眼睛不大但有神,可以说过于有神了,还有点露白,让人觉得一脸的不忿和生命力顽强之感。他的嘴角略微平直,假以时日大概会是个不怒自威的狠角色,只是现在行为散漫,看来有些像个任性的小孩。
两人对视上,总应该习惯性地打个招呼,所以裕树礼貌地摘下帽子向他挥了挥,颔首,还笑了笑。高小少爷撇了下嘴角也点头意思了一下。裕树笑意未减,并不在意,反而走了过去,用日语搭话道:“你也打棒球么?”
高小少爷顶顶烦这种假礼貌的日本人,撇了撇嘴,只回了一个字,“咋?”,说完还略微转身,一屁股坐下了,大概意思是别烦老子。裕树也不恼,只继续静静站着等妹妹。
等了好一会,目送了好多孩子离校,才看见三个小姐妹。高小少爷噌的一下蹿起来,裕树正惊叹于他身形之灵敏,高梦营已经跑到曼曼面前了。
“你……”高小少爷站定刚想发作,可没等他说完话,曼曼就绕过他继续往前走。曼曼懒得理他,倒是姜姜和裕子有些担心。
“站住!跟你说话呢!?”
高小少爷平白无故的又被无视了一遭,已经有些气急败坏了。
岑曼曼这才回过头,厉声问道:“你要干嘛?还想打我?”
她这么一问,倒把高梦营问蒙了,可说的是啊,他要干嘛来着,总不能揍个小姑娘吧。但是不找她说道说道岂不是白白受了气。
“你干嘛说我是汉奸?”高小少爷想起来他为哪句话气了一天。
“因为你就是小汉奸呀,你老子是大汉奸。”岑曼曼不急不缓,她的声音其实很甜美的,但是这番话着实刺耳,高小少爷听完脖子又红了。其实他倒不是太在意什么汉奸,反正如今就是日本人做主,只不过被个漂亮小姑娘说了,着实下不了台。
“那…那…你上日本人学校,跟日本人交朋友,你是不是汉奸!”小少爷反击道。
曼曼望着他,他以为这姑娘终于要发怒了,谁料到曼曼只是平静地说了句,
“嗯,我也是。”
一石激起千层浪,姜姜和裕子都震惊地望着曼曼。姜姜突然明白姐姐这段日子的为什么如此反常,尤其是裕子,等她自己反应过来,眼里已经蓄满了泪水。可岑曼曼看着她这样似乎也并不想安慰。
“曼曼,这是什么话?你不想跟我做朋友了么?”裕子问道。
“姐,……”姜姜也拉住岑曼曼的衣袖。
岑曼曼低头不语了一会,想说些什么但终究没有言语,扭过头,准备走了。校门口,她也看到了裕树,不同于女孩们,裕树并不惊讶于曼曼这番话,一如既往冲她笑了笑,甚至抬手热情地打了招呼。曼曼也回以微笑,并没有过去寒暄。
裕树只能迎了上去,安慰地拍了拍妹妹的后背,和姜姜也打了招呼,仿佛没有刚才那段插曲似的,还询问起姐妹俩下个周五来不来玩。两校要进行友谊赛,希望她们能来观赛,姜姜答应了,曼曼还是没有说话。裕树又看向落在后面的高家小少爷,“你也是选手吧?”小少爷不置可否,裕树自顾自地说:“那赛场见。”
和岑家姐妹道了再见之后,他带着凄凄惨惨的妹妹走了。
高小少爷自觉没趣,没吭声就出校门,上了汽车。
姐妹俩也是一路无话,快走到家,岑姜忍不住叫住姐姐。
“姐,你不想跟裕子做朋友了么?”
曼曼没有回答。岑姜实在觉得曼曼有些奇怪,从去年开学,她对以前的朋友都有些冷淡,最近越发明显了。在岑姜眼里曼曼从来都是个讲义气、古道热肠的女孩。谁有事她都乐意参言,甚至小时候她觉得曼曼就是小说里写的那种义薄云天的大侠。今天岑姜没像之前那样轻易放过姐姐了,追问到,“曼曼,你到底怎么了?”
岑曼曼反问:“那你觉得什么叫朋友?”
这可把姜姜问住了。岑姜其实没有太多的朋友,她的朋友几乎都是姐姐的朋友,她只知道自己很喜欢跟这些人在一起,温柔又活泼的裕子、俊朗的裕树还有住在公园边的王志朗、王志梅兄妹,他们经常聚在一起听音乐、打棒球。常常天南海北地聊天、说笑,岑姜喜欢听他们讲家乡的故事。王志朗兄妹小时候还在美国生活过,曼曼一直很感兴趣的。
怎么姐姐都不记得了么?
“姐,这是什么意思呀?我没听懂。”
“没什么。”
“那你为什么不愿意跟裕子玩了?”
沉默良久,曼曼终于轻轻说道,“她是日本人。”
岑姜看着曼曼,不解:“可她一直都是日本人啊。”
姜姜知道韫旅一直都不愿意跟日本人接触的,无论好坏。可曼曼常对他说,哪里的人都有好有坏,我们要一分为二地看待这些。而且大连的地界上,到处都是日本人,从他们出生起就是。
如今怎么连曼曼都这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