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礁之后 第1章 第 1 章

我对大海怀有恐惧感，我对恐惧感怀有依恋，所以我会逃课带着线长长的耳机，不放歌，逃去海边、躲在长满绿色青苔的礁石，听海浪的哗声闻着咸湿的空气。

母亲说过我遗传了父亲的敏锐。

当我又一次敛声走向我熟悉的海边，我捕捉到在咸腥的海潮气息中有一丝别样的滋味，在这里不只有大海和我的呼吸，我闻到一股有淡的烟草味道。

我犹豫是否靠近时，礁石之后传来了微弱的声音,我缓缓转过后，看见一位衣衫破败的人。我分不清他的年岁，他的气质很苍老,眼睛却像鹰一样有神，我几乎一瞬间判断出这是一位从刀光血雨中走出来的人。

他感受到了打量的目光，便抬起眼看我,我看见他的伤疤还在冒血,胡渣凌乱得像个流浪汉。

"小子,救我一次吧。"他的声音很沙哑,几乎用尽所有力气说出这句话。

我依旧没有动,心里有一股强烈的冲动,我想到了父亲近日的早出晚归,夜不能寐,我好像冥冥之中有一种预感,此刻我需要父亲。

但我的天真与不设防使我救了他,也许并不只是、还有隐约的不服气。

我给了他随身携带的止痛药，水，和卫生纸，我不清楚他如何救助他自己的，但我头也不回地离开了此刻已经略显荒凉的海边,回到了回样荒凉的家里。

当晚我夜不能寐,不久后凛冽北风将会赶走驱散海边更多的人,不知虚弱的他如何活下来,我安慰自己道,万事万物皆有自己的命数，我无法更改，不可违逆。

第二天我叼看热乎乎的两根烤肠再次出现在有着块块礁石的海边，发现多了一艘铁皮船和简易的木棚，我像侵领地被侵犯的动物一样不满，随意边烤肠的木签扔在船身上,我还没来得及仔细观察，就看到有人从里面出来,是昨天那个人，他的气色明显好了很多。

“什么味？”他问我。

我举起来剩下的一根烤肠：“你说这个吗？”

“不是，你身上是什么味，油漆？”

我震惊他的敏锐，点点头：“不小心碰到了油漆，撒了一身。”

我感受到他在打量我，便迎着他的目光瞪回去，他笑了笑，问我要不要进来坐坐。

我接受了，跟着他走进搁浅的船，一进去就闻到了一股潮湿的霉味，我瞬间捂住了鼻子，看见他探究的眼神，才反应过来为我没有礼貌的行为道歉：“抱歉。”

“没关系，我自己都受不了了。”

我对这个陌生男人感到好奇，却无法开口询问，只是沉默地在他的指挥下坐下。

“你想喝什么。”

“不用了我不渴。”

聊完天后的我们又是一阵沉默，我听见了窗外平地而生的风和拍打船身的海浪，我也说不清为什么跟着他进来，但是此刻沉默在这里，让我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平静。

我闻到了一阵烟味，抬头才看见他开始抽烟，他感受到了我在看他，晃了晃手中的烟问我：“你想抽？”

我以为他会问我是否介意烟的味道，结果是问我想不想要抽烟，我摇头拒绝：“不用了，谢谢。”

“这样啊，我叫林华，你可以叫我华哥，你呢。”

“我…我叫黄佳誉。”

“你是学生吧，旁边实验的？”

“一中的。”

“高中生啊。”

我点点头。

寂静的气氛继续在昏暗的船上蔓延开来。

不过我庆幸他没有继续说话，我有些沉浸的这安静的氛围里，低头看见了被掩饰在校服外套里的衬衫，油漆的味道已经不是很刺鼻，我把已经出汗的手从口袋里拿出来，瞬间感觉到一阵清亮，闷赌的心也舒畅起来。

我转头看见仍然在抽烟的林华，说：“谢谢你，今天。”

林华把没有抽完的烟随手按灭在桌子上：“没什么，你不是很开心啊，是因为我擅自占了你的地盘？”

我仍然垂着头：“没有，最近水逆，打扫个器材室还洒一身油漆。”

我抬起头又问他：“你呢，那天，你怎么…”

我及时停住，把所有话术留给他发挥，可是他的声音仍然不急不躁，没有任何破绽：“只是小意外而已，接下来我会在这里待很久。”

“待很久？”

“对，待很久，欢迎随时来。”

我笑笑，告诉他：“谢谢，不过我该走了。”

“再见，不送了。”

耽误的时间有些长了，我赶回家的时候发现黄宵龙居然也在家。

“爸，你怎么回来了？”

“有点事早回来一次，你呢，怎么这么晚？”

我烦躁的放下书包，回答得很敷衍：“学校里有事。”

“衣服怎么回事？”

“不小心弄的？”

黄宵龙终于不满的皱起眉：“油漆？你没有在学校被欺凌吧。”

我盯着他的眼睛：“我没有，我这里不需要你来惩恶扬善……”

我看着他的眼神逐渐严肃，声音越来越轻，最终不敢直视他的眼睛，转过身就要回房间：“我还有作业，先会房间了。”

“书包忘拿了。”

“哦哦哦……”

他的声音冷到可怕，让我不敢回他，大步流星的回到房间后，我趴在门上努力识别外面的动静，然后听见了一阵收拾声和关门声，我不确定他是出门了还是也回房间了，只是悄悄打开门，从缝隙里看见空荡荡的客厅。

我饿了，埋怨黄宵龙丝毫没有关心我有没有吃晚饭，又不想出房间，只能翻箱倒柜看看房间里有没有剩下的泡面。

突然手机传来了消息提示音，我从床底爬出来，拿起手机，看见了黄宵龙给我发来的消息：少吃泡面。

“……混蛋。”

我小声抱怨，赌气一样没有回他消息，他大概对此见怪不怪，也没有再发什么。

我终于从书包里翻出了一袋面包，把自己沉浸在作业的海洋里。

我听见外面的风吹雨打，想最近的天气都不是很好，不知道明天的体测怎么办。

我又想，这样的日子日复一日，我的人生这样毫无色彩，还不如死了算了。

我又想，我也就是矫情的想想，真到了该惜命的时候还是该惜命。

一大早我起来，久违地看见了黄宵龙坐在餐桌前，我看了他一眼就径直去了洗手间，出来后看见他还没有走，又不情不愿地做到了餐桌对面。

“别太矫情了，吃饭吧。”

黄宵龙说话一如既往地气人，我也没有理他。

“最近一直很忙，前段时间做了很久的调查，临收网时出息了意外，这个案子还挺大的，涉及毒品链…”

“哦！”，我强行打断他：“和我说这些干什么，我又不是你的同事。”

“我的意思时我最近会很忙。”

“你什么时候不忙？”

“最近格外忙，你…你也要小心一点。！

我知道他的言外之意，关于一件我们之间谁都不想提的事情。

“嗯。”我低下头继续吃饭。

“快点吃，磨磨唧唧。”

我有些不服气地看他一眼：“你管我干什么。”

黄宵龙已经吃完饭开始收拾起东西：“今天早上送你。”

“啊？”

“啊什么，快点！”

“我去倒个水！”

“那我先下楼开车。”

我几口解决了我的早饭，又接了水，有些慌张地飞奔到楼下。

我刚到楼下就看见楼下的张萍阿姨在和我父亲搭话：“宵龙啊，好久没有看见你了。”

“是，最近比较忙。”

“诶呀，你们刑警真是辛苦了，这是又要去工作了？”

“不是，去送一趟黄佳誉。”

“哦哦，小誉啊。”

“爸！”我有些不耐烦地打断他们正进行得如火如荼的谈话，对黄宵龙说：“别聊了，快点走吧。”

黄宵龙瞪了我一眼，然后向张萍道别。

我没有在副驾驶，一言不发坐在后排。

“你最近都很忙吗？”我看着窗外问他。

“对，有事就打电话。”

我不自主地抓紧书包。

学校是不允许带手机的，我天天装个老年机在在书包里已经成习惯了，原因就是平时一个人生活不得不这样子。

到了门口我被放了下来，和黄宵龙说了声再见，转身就走了。

学校的生活我一向过得浑浑噩噩，趁着大课间的时间去生活部订新校服，等付钱的时候我才发现需要带现金。

平时用惯了校园卡，忘了订校服需要现金，正当我打算放弃的时候，我们班的生活委员带着别人走进来，我刚想开口询问，又马上闭嘴。

她身后跟着一双不是很美丽的眼睛，□□在看我，我迎上他的目光，又不着痕迹地移开，从他身边过去。

一整个下午我都没有忘记那双眼睛，怀恨的，厌恶的。

我想到了银白月光下另一双狡黠的眼睛，满是算计，他的手掌粗糙有力，整个人充斥着癫狂，颤抖的刀尖近在咫尺。

我听见骤然响起的枪声，我看见似癫似狂的人们，我看见一只金黑色的蝴蝶，折射着耀眼的光芒，飞在凄惨的路灯光之间，飞过一个人的耳旁，掠过一个人的胸膛，落在银白的月亮里，好像从深渊中飞来。

迷蒙的血色，遥远的声音，我不知所措。

一切都尘埃落定，许多人人生中决定命运的方向的故事结束了。

天空隐隐约约好像起风了，我看见撕裂的蝴蝶翅膀被吹至我的脚下，糜烂的模样，好像流血的心脏。

这从来不怪我，也不怪黄宵龙。

错的是他们，被折磨的，确是我们所有人。

傍晚，作为不用留在学校上晚自习的高一学生，我没有片刻留恋地从学校离开。

最近总是阴天，有一股山雨欲来风满楼的气势，我讨厌阴天，尤其在空气略冷的时候，丝丝缕缕的冷气和冰凉的雨水浸入骨髓，吞噬人的生机。

我在路过学校旁的小巷时，听见一声猫叫，转头看见一只黑白长毛猫蹲在墙角，我一下子就想到了我养过的小猫，黑白色的，圆圆的。

我过去蹲下摸摸他的毛，我想到学校周围和学校里面总是有很多流浪猫，正思考需不需要买一些猫粮，长毛猫却像被我摸生气了，突然尖叫几声躲开了我的手，我正想再靠近，它却一股进攻的模样，我无奈只能放弃了。

我在回家的小路上又路过了那片海滩，阴云压迫海面，漆黑的礁石生长在沙滩上，在深蓝色与黑色交融的世界里，我看不到生命的气息。

我没有精力走过去，只能一步一步回家。

我对不起一只无辜的流浪猫。

我在校旁的小巷里看见的那只猫，第二天他的尸体照被打印成黑白纸张，连同一只蝶的尸体出现在我的课桌上。

血淋淋的，无辜的黑色眼睛，断裂的蝴蝶翅膀，一瞬间的气息冲击得我想要呕吐，正在我想要冲出教室的一刻，心有所感一般，我猛地向窗边转身并推开。

我感觉我身边的空气仿佛都凝固了。

我看到一双眼睛，一双充满恶意和悲愤的眼睛，也许还有恐惧。

□□站在楼下看着我。

后来我才知道我错了,他的眼睛里人来只有恶意而已,他不仅对幼稚而且卑劣。

蝴蝶是我的恐惧，我们两个人的秘密，正如那个血淋淋的夜晚垂落在一位父亲脸上的那一只。可后来一想也许只是我想多了，这个死蝶，只是他的顺手，换成其他任何、死昆虫、死老鼠都是一样的。

“有病。”我骂他，看见他的脸色变得愠怒，看见他的脚步变得凌乱，想来找我复仇一般，我直接关上窗，大步跨出教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