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婧一直在哭。
哭湿了江聆整整一包纸巾,哭湿了宁又声外套的一侧袖子。
宁又声和江聆把她送回了家。
有爸爸妈妈在的那个家,那个真正的家。
陈母急忙忙出来,接住哭得脱水腿软的陈婧,焦急问:“婧宝宝,怎么回事哦?谁欺负你了?妈妈找他去!”
宁又声简单解释了缘由,在陈父陈母逮着自己和江聆吐槽发作之前,将他拉走了这个是非之地。
环旋的楼梯上,她一步一顿地说:“给她点时间自己消化吧,我们不了解她,她父母应该了解的。”
混战之后的两人手中已然没有了礼物,再回到花店询问能不能现做也只收到遗憾:“抱歉啊先生、女士,今天雏菊和向日葵已经没有了,最新的一批货得等到明天呢。”
宁又声点点头。
店员说:“不过,我们家的紫百合和洋桔梗是昨天刚到的,醒花后已经很漂亮了,你们要的话,我们立刻就能扎。”
最后,宁又声捧着一束洋桔梗粉剑兰,江聆捧着一束紫百合鸢尾,两人前往吴长春老人家的郊区小院为其庆寿。
当宁又声看到几乎千篇一律的小雏菊和向日葵时,突然觉得这场阴差阳错是正确的。
江聆念叨:“也算因祸得福了。”
冷静下来,宁又声有些心不在焉,思绪始终徘徊在陈婧那里。
江聆总爱说她没人情味,但其实他心里明白,她比谁都善良、比谁都柔软细腻。如今被自己这样说,应该是让她本就矛盾的心更拧如乱麻吧。
郊区靠山的地方空气清新,远离纷扰的喧嚣和各种领域上的污染,和这位主人一样,没有什么架子。吴长春穿着园丁服,戴了一顶小草帽,正在院子里打理植物。
他的植物园没有规整的田垄,植物们自由生长,但最为饱满的,还是那一踏入就会映入眼帘的雏菊和向日葵。
江聆撸起袖子,凑到他身后,轻轻拍了拍吴老先生的肩膀:“吴老,给您庆生来了!”
他把那束花放到他跟前,吴长春惊喜地咯咯笑,像个生锈的老弹簧一样颤动:“你是……哎呀,小江谢谢你啊哈哈哈……诶?这位是?”
他的脑袋探向江聆身后的宁又声。
宁又声走上前来,介绍到:“吴先生您好,我是江聆的合伙人,是一位拟声师。”
“拟声师好啊!声音可是世界上最有趣的东西之一呢,”吴长春脱下沾了泥土和碎叶的手套,将两人带来的花束揽在怀里,狠狠嗅了一口,“我喜欢这个味道,谢谢你们!那边有椅子,可以去坐,我先把这里打扫一下,等下你们给我做个晚饭哦,我已经饿了。”
宁又声和江聆齐声:“我来帮您吧。”
吴长春摆摆手,双手叉腰昂首挺胸:“花儿跟婴儿和小动物是一样的,认生。”
江聆突然被一个打扮精致的女商人叫走,宁又声想来是为了投资或者工作室的事情。
她的心脏漏了一拍,又她不允许自己被陈允橙这个小孩说中,于是又迅速调整好情绪。
她看见江聆回头,那样望着她,如同公主被抓回皇宫之前望着救自己的无名猎人那般。
宁又声在这里没有什么认识的人,江聆好多次从这个迷宫一样的花园中探出头,又好多次被同样身处迷宫中的人拉走。
她百无聊赖,趴在那儿听蚂蚁搬食物的声音。
身后来了个人,步子很轻,个子中等,是个男人,不算年轻的男人。
“小宁,在这里干什么呢?”吴长春问。
“没什么,只是觉得这里的声音多种多样,想记录下来。”她回答。
于是,吴长春让她教自己怎么听。
一老一青,一男一女,此时就在这迷宫样的花园中倾听万籁生命的运动。
静下来,石面沁着的那份薄薄的凉就会热闹起来。
疏朗的风走过硬枝,沙沙作响,偶有一两片出走的叶,在半空中打旋。
秋虫叽叽喳喳,蚂蚁运粮搬家,见到人类滴溜圆的大眼睛,都一股脑扎进藏了草籽的泥土。
万物都在收敛,格外真,格外纯。
吴长春说:“小宁,遇见你真是太开心了!”
宁又声甜甜一笑,像是个讨人喜欢的小孙女:“我也是。”
吴长春说自己饿的要死,蹦蹦跳跳要将宁又声带去吃饭。他左拐又扭,宁又声默默跟在他身后,见着这位小老头身体灵活地挤进小道,从院子的另一侧出来。
厨房里,江聆正在备菜,那位大波浪红唇的美丽女性手起刀落,一根根斩断螃蟹的腿,声音咚咚地往人的心里敲。
与江聆的细致安静在一起,倒像是棠梨撞了血红,互不相属。
对自己的厨艺很有自知之明的宁又声心头一沉,果断不插手,代替江聆询问起了吴长春对项目的看法。
吴长春挠挠脑袋,说:“你们做这个呢,想法是很好的,但是我们的动画市场近些年来,或者说一直以来,对于启蒙和生活教育都是比较少的。如果要做,就一定要做好。”
“我们会的。”
“哎呀呀,你看,你这句话就有点不谦虚了哦。”
宁又声脸上一红,改口道:“我们会尽力的,所以,也需要您的帮助。”
吴长春拿不准主意,摸摸下巴:“帮助算不上,小江是我的学生,老师教导学生那是天经地义的事情嘛。不过我对这类群体的了解并不多,要说帮助,那也是你们来帮助我吧。”
“您答应了?”宁又声问。
“什么答应啊,我本来也没有拒绝啊。”吴长春敲她脑袋,宁又声只好尴尬地笑笑。
她趁机吐槽江聆:“江聆还说您难请不出山呢。”
似乎提起这事,吴长春就来气,一拍大腿,念叨着:“哎呦,那是因为他们总是爱说一些云里雾里的话,我每次都说我听不懂暗示,想让他们有什么话直接告诉我就好了,你猜后来怎么样?”
宁又声突然给他当起了捧哏:“怎么样?”
“然后他们就不说了。你看,跟你这样有话直说就很好啊,”他抓耳挠腮,“要是跟他们合作,合作的时候还要我去猜他们的想法,烦死喽烦死喽。”
她诚心附和:“对呀对呀。”
圆桌上,菜慢慢上齐。
吴长春让大家都互相认识一下,毕竟这一桌上,有他的老朋友、学生、爱人……新朋友,大家都是互叫不出名字的熟客。
宁又声这才知道,那位红唇大波□□士名叫梁思燕,是知名的插画师。
吴长春看着桌上玲琅满目的菜品,问:“怎么没有蛋糕啊?”
“吴老师,怎么可能没给您准备蛋糕呢?”梁思燕说,从背后变戏法一样提了个蛋糕出来。
江聆为他戴上了纸质的小礼帽,为蛋糕插上了六支蜡烛,找梁思燕借了打火机一一点燃。
吴长春说:“生日就是要吃蛋糕,不过我们先唱歌生日歌吧。”
宁又声见江聆关了灯,黑暗中六根蜡烛的光慢慢充满整个屋子。
她的余光见到他朝自己走来,随后肩侧有了温度,大家开始唱起了生日歌。
江聆的手指不经意划过她的手背,痒痒的,宁又声的身体颤了颤,转头看他一副正人君子的模样,就把这场意外当成意外了。
唱完歌,灯开了,吴长春迫不及待地给大家分蛋糕。
有人劝他少吃点奶油,毕竟年纪大了血脂和血压都高,他闷闷不乐:“我是寿星,今天你们谁忤逆我我明年就许愿谁讨不到老婆和老公。”
宁又声想:这也不恶毒啊。
她自顾吃着蛋糕,江聆突然把她的脸掰向自己,指尖轻轻擦过宁又声的鼻尖。她往后缩,江聆把指心朝向她,眼睛眯起来,像只狐狸:“沾上了。”
梁思燕打趣道:“江聆不是连去外面吃个饭都要涮碗筷的洁癖嘛,撩起女孩子来这么有一套。”
“停停停,涮碗是南北差异好吗?”江聆说。
梁思燕继续说:“姑娘,江聆挺好的,过了这村就没这店了。”
宁又声没有回这句话。
桌上大家还在你一言我一句地谈着,宁又声不了解他们的渊源和关系,也就听不懂这些能让人捧腹大笑和失魂落魄的故事。
她眼里清晰的东西,只有面前蛋糕上粘了糖霜的罐头樱桃,身侧江聆侃侃而谈的模样,以及吴长春眼角的皱纹。
江聆在离开之前与吴长春单独聊了聊,时间不长,心情都很好。走到沙地草坪这一名义上的停车场时,风吹起他的头发,撩起她的围巾。江聆为宁又声开了门,护着她的脑袋待她上车。
路上,宁又声背靠在副驾驶座椅上,打了个哈欠,生理性眼泪随着那一口探出的气一起落到脸上。
她闭目养神,脑子里浮现出好多人的脸——邱杰、邱杰的男友、陈婧、吴长春、梁思燕……江聆。
不是现在的江聆,而是高中时候的江聆。
那个干净清爽的、眉目含笑、感性而好哭的江聆。
“吃醋了?”
宁又声轻哼:“能吃什么醋?”
“你不好奇我和她什么关系?”江聆指尖轻轻摩挲着宁又声脖子上的那条围巾,眸底的笑意越发明显。
这么多年洗了很多次,这条围巾已经有些褪色,布料也薄了不少——看来是经常佩戴。
宁又声莫名有些心虚,明知故问道:“谁?”
“那是我直系的师姐,吴老的得意门生,孩子都三岁了。”
他的笑意太明显,让宁又声无法忽略。
她不能打扰他开车,只好盯着窗外不接他的茬,于是江聆继续找话:“话说,你是怎么说服吴老的?”
宁又声挑眉嘲他:“我没说什么,可能是心诚吧。”
“告诉我嘛。”江聆撒娇。
“你说过的,他像个小孩一样,所以我只是实话直说罢了,你们太拿面对上级的那套对付他,就没想过有的人就不吃这套吗?”她的话轻飘飘,压到他心上却千斤重。
气氛冷了几分钟,江聆伸手点开屏幕上的歌曲,轻缓的纯音乐悠扬轻松。
“宁又声,谢谢你。”
“江聆,对不起。”
两道声线同时响起,交织在汽车疾驰的速度中。
两个人都撇头失笑出了声。
宁又声说:“对了,你把我送去陈婧那里吧。”
“好。”
“江聆,谢谢你。”
“宁又声,对不起。”
宁又声知道,江聆一定是唇角上扬的,连带着这一份情绪,慢慢也牵动起她自己的嘴角。
红唇///大波浪///女士【哎呦我服了】[无奈]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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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章 信邮花(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