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日的蝉鸣声好像从未间断,但来到戈德里克山谷后,这种令人烦躁的声音都变得愈发享受,我从一家小书店出来,手上翻着刚淘来的古籍。
认识阿不思后,我意识到我们之间的差距,就越想去追赶他的脚步,我希望了解他,希望了解他堆砌如高塔般知识的背后,又是怎样的灵魂。
我走入一条小巷,好奇心驱使我去探索这座山谷里的秘密,我漫无目的地走着,原本踩在草坪上的声音不大,可我却听到了其中的变化。
我转入另一条巷子,准备回到镇上,却和另一个人撞上。
我捡起掉落在地上的书,拍了拍,抬眼看上面前的男人。
金发,蓝眼睛。
他微微皱着眉,我们大概在僵持着,谁也没动。
“你是谁?”我率先开口。
他却嗤笑一声,“少管闲事,法国佬。”
我皱着眉头,有些惊讶于他的无礼,但更让我吃惊的是——他怎么听出我是法国人的。
毕竟我自认为自己英语应该说的很标准。
但他就好像猜到了我心中所想,开口,“你口音很重,小姐。”
他怎么这么直接。
“哈,你也不差,德国佬。”
我出声呛到,这人该不会认为自己也没口音吧。
紧接着我勾起嘴角,说道。
“不过我更想知道,你身上这股亡命徒的气息是怎么得来的?”
我感到对面的男人身体有些紧绷,手也不动声色地握紧了。
我不解。
但多年后我仍旧后悔今日的心直口快,仔细回想起来,那个时候的他应该动了杀意。
如果不是巴沙特女士赶来,或许我的命运早就被改写。
……
我想如果我知道我要和一个嘲讽我口音的人,面对面并且和善的一起喝茶,我怎么都不会允许自己今天踏出房门。
“盖勒特前些天就寄信给我说来看望我,不过我太忙了——你也知道,被编辑催促的感觉并不好,我必须要赶我的新书了。”
巴希达·巴沙特眨眨眼,向我们致以歉意。
“不过我想,你们两个年轻人,应该也有很多共同话题吧,先喝点东西,我很快回来。”
她走后,就剩我和那个名为盖勒特·格林德沃的人面面相觑。
我们就这样沉默的喝着茶,谁也不开口说一个字。
这算是……无声的较量?
不过我们两个也确实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直到——对面的人看到了我放在桌子上的古籍《黑魔法》。
“你还研究黑魔法?”
他突然开口差点让我呛了一下,但我很快整理好仪容,回道,“只是想了解更多元的魔法。”
我敷衍了事,而他好像起了兴趣。
“只是了解?你难道…不想深入研究一下?”
我睨了他一眼,“你难道不清楚这是不入流的东西?”
他环起胳膊,靠在椅子后背上,“既然不入流你还研究,这好东西放在你这儿也是暴殄天物,还不如给我,至少我不会让它的光辉永远埋藏在书页当中。”
我哼一声:“我再说一遍,我没研究,而且,我得到这个,可是费了不少劲,怎么可能轻易给你。”
勉强称得上“平和”的对话后,我们间的尴尬也终于消散了不少,但我仍喜欢赶快离开这里,离开这个让人感觉不舒服的德国人。
直到巴沙特夫人回来,我们出奇地一致表达“我们相处的非常愉快”,我才得以逃脱。
回到家后我打开房间内的窗户,漫无目的地望着下面的街道,直到看到那一闪而过的金色脑袋,我才突然意识到——我和那个格林德沃的住所离得有多近。
众所周知,我和巴沙特夫人都是邓布利多的邻居,而格林德沃如今就住在巴沙特的家中,也就是说——我们中间只隔着邓布利多家的房子……
我甚至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我不得不承认,也许格林德沃有那么一点点可能是对的,毕竟我这几天看《黑魔法》已经快要走火入魔了。
在当今白魔法正道的世界里,正经巫师一般都瞧不上黑魔法这种东西,我也鲜少了解过,毕竟布斯巴顿不教黑魔法。而如今我看了这本书,就越来越能感受到黑魔法的魅力。
也许魔法本也没有高低,决定他的是他的使用方法,就像白魔法可以置一个人于死地,而黑魔法也可以化险为夷。
……
我的父亲是个工作狂这点我早已知晓,也早料到了他会在我们的“惬意时光”里继续和他的文件一起度过,所以白天我一般都和阿不思在一起。
我享受这样的生活,但我没想到,这样的日子竟然也如此短暂。
因为有另一个人抢了我的伙伴。
我怎么都没想到是盖勒特·格林德沃。
可当我在二楼的阳台眼睁睁看着楼下一金一红的两个脑袋一起出来时,我才意识到——
这是真的。
这让我怎么接受。
我飞速跑下楼去,正好看到阿不思和格林德沃拐弯走进一条小巷,我看着阿不思脸上的笑意,第一次期望他是不得不应付对方而假笑。
我想说服自己,但我没法忽视,他们脸上无比真挚的笑容。
他们真的成为朋友了。
我有些失魂落魄,又不得不反思自己是否过于小心眼和自私。
是呀,菲妮洛普,你不能阻止你的朋友去结交新的朋友,那是他们的权利。
我不能将我自己的意志强加于别人身上。
我不了解格林德沃,如果仅凭一面之缘去判断一个人,未免太武断了。
可另一方面直觉又告诉我,格林德沃绝不只是表面上那么简单,他浑身散发着“危险”二字。
是我太敏感?还是阿不思被少年的意气风发迷惑了?
我尝试着和他们二人一起相处,可我试了几次就果断放弃了。
我果然和格林德沃处不来,却又不得不承认他在魔法上的天赋,他的才华甚至更盛于阿不思。
我想我明白了他们二人为何惺惺相惜,为何我无论如何都无法插入他们。
我像个第三者。
等等,我为什么会有这么奇怪的想法?第三者?好像我插足了他们的感情,可他们又不是恋人。
我摇摇头,让这些杂乱的想法离开我的脑子。
我又一次瞥见他们两个人走在一起,风吹起了他们两个的发丝,金发和红发交织在一起,我有些愣神,那一刻那个荒谬的想法又出现在我脑海。
他们真的像恋人。
而阿不思望向盖勒特的眼神进一步肯定了我的想法。
那种眼神我在别人身上也见过,那种无法形容的感觉,在人群中他能一眼注视到你的感觉。
我和盖勒特仍然无法正常相处,即使阿不思在中间调和,我们经常斗嘴,我曾试图和他争夺阿不思,可我几乎次次落败。
我不得不认输了。
我发现即使我也拥有一定的才华,可我依然无法超越盖勒特在阿不思心中的位置,有些事情不用说,一个眼神就能肯定。
阿不思的知己,只能是盖勒特,也只会是盖勒特。
这一切没有先来后到,都是命中注定。
在谈到彼此的理想与抱负的时候,盖勒特会情绪激昂,在他有想不出的措辞时,阿不思总能立马接上。
他们是完美的拍档,而我只会微笑着,闭口不言。
在我这十五年被父母安排好的日子里,也许我早忘了何为理想,我只知道我的命运,我要去接手我的家族,我要去一步步按照父母规划的路线走下去,我竟然从没想过反抗,我想是我早就麻木了,我像提线木偶,听话地任人摆布,我早就失去了生命中名为“叛逆”的一环。
所以在提起我的梦想时,我只会哑然,我…大概是没有梦想的,想想我也可悲,竟然在这样花样的年华里,失去了最为动人的活力。
不知不觉我走到湖边,我第一次来这里是阿不思带我来的,而现在只剩我一人独享美景。
我竟然也学会了触景生情。
我突然又点想母亲了,说来也是,两个月很快就到了,约定的时间很快就要到了,想到这里我笑了,我想不管怎样,只要家人陪在我身边,有什么问题都可以解决。
我又回去了,我从小巷穿过,听到了房间里的声音,他们说话声音不大,却也难掩激动。
“统治麻瓜。”
我听到这个词心中大骇,我虽然没什么远大的志向,但是这么…骇人的抱负我也是第一次听,这真的是两个十七岁少年在讨论的事吗?
我知道身为一个从小家教很好的人,我不该听人墙角,但是我的脚却根本动不了,他们的声音间歇的传进我的耳朵里。
当我反应过来,我手心早布满冷汗,我从来都不知道,原来阿不思也有这样疯狂的想法。
统一麻瓜,奴役麻瓜。
我不敢再往下听了,即使我的两条腿想灌了铅一样,我也不得不赶紧离开了。
我回到卧室,这一刻我才终于明白为什么只有盖勒特·格林德沃才能真正走进阿不思·邓布利多的内心,他们有着相同的抱负,同样不甘于平庸。
而我——也许在邓布利多的心里,他每日也不得不与我虚与委蛇,因为也许在他看来,我脑子空空,安于现状,是一个相较于他而言幼稚的小女孩。
我早已不知道我的想法是否卑劣,冲动早就夺走了我的理智,我仿佛被愚弄的小丑,而我的戏台早已崩塌。
夜幕悄无声息地来临,而我也清楚,也许邓布利多和格林德沃就是命定的缘分,我注定无法插足,我在初见时便被阿不思吸引,我自认为一见钟情,以我的方式想要不断拉近我和对方的距离,我的感情如同洪水猛兽一般,它汹涌而来,又在真相面前默默退去。
我为我的冲动感到可笑,父亲在我发呆时告诉我,母亲明天就要来了,让我收拾好东西,明天就出发。
而在我收拾物品时,我又发现了——一封信,安德烈给我的那封信。
我才猛然醒悟,如今的我,和玩弄别人的感情有何区别?
我给了安德烈回应,却又去追求别人,我和我鄙夷的那种用情不专的人又有何区别?我想这是我的污点,此刻又感到无尽的迷茫,未来我肯定还要继续和安德烈相处,而我却再也无法像之前那样一片赤诚地对待对方。
因为我知道,每当我再望去安德烈的眼睛的时候,我将再也无法直视那双满含爱意的眼睛。
我愧对于他。
此刻我不敢再去拆开那封信。
……
第二天天刚蒙蒙亮的时候,我就准备和父亲前往我们和母亲相约的地方,这个时候还太早,所以我不打算告知阿不思,免得影响他休息。
不过我也明白,其实告知与否,对他又能有什么影响?我的地位无足轻重,可能远远比不上睡在他枕畔的金色脑袋。
我消极地想着,手不自觉抚上窗棂,我打开窗户,冷气一下子涌进,发丝被微微吹起。
清晨的戈德里克山谷弥漫着雾气,太阳还未升起,我靠着窗台,满是不舍。
锁好门后,我和父亲一人提着一个行李箱,坐上了来时的马车,我戴着帽子,有点后悔自己不辞而别。
我还是舍不得他们,还想跟他们再多说说话。
我轻轻地叹口气,转而期待母亲的到来。
约好的地方是树林里一片空草地,我坐在一旁的石头上,对着地上潮湿的青苔发呆。
树林里非常安静,只听得到几声鸟鸣,父亲来回踱步,脚踩在树枝上发出清脆的断裂声。
陡然间风向转变,呼吸也不由得急促起来,我和父亲相视一眼,一瞬间白光乍现,我们都握紧了手中的魔杖。
一道魔咒飞来,父亲反应快躲到了一旁,而他身后的树则被劈成了两半,那道咒几乎是擦着他鼻尖划过,我们心下了然,来者不善。
果然,一个浑身都是黑袍裹着的男人如同鬼魅般,父亲立马进入了战斗,不忘扭头向我喊道:“快走,菲比!”
我迟迟不肯离开,向黑袍男人抛了一个不知名的魔咒,男人猛地吐出一口血,而我能感受到黑袍下那双恶狠狠的眼睛盯着我。
“快走,菲比!我能对付他!”父亲再次冲我嘶吼,而我不假思索地扭头往回跑,我知道我不能让父亲分心,我必须去人多的地方,必须找个安全的地方。
我看到一旁的马车,用魔咒解开了拴在马上的绳子,我猛拽缰绳,马一跃而起,嘶吼一声,栖息树上的鸟群受惊而散,只留下扇动翅膀的扑扑声。
我骑着马在树林里穿梭,树枝划破我的脸,我不敢回头,只能鼓足了劲儿向前奔跑,泪水落下,却也来不及落在我脸上。
我趴在马背上,心里只有一个念头。
“我需要帮助,谁能来救救我们。”
我第一次感到恐惧在内心无限放大是什么感觉,耳边风声呼啸,在我听来,却像厉鬼嘶吼,我感到身后有无数双手要抓住我,我却只能向前跑。
一幢幢房子在我面前越放越大,跌下马背那一刻,紧绷的神经终于断裂,我也终于能长呼一口气。
我无法顾及身体上的疼痛,看到那栋熟悉的房子,冲了进去。
房门并没有锁,慌乱中我看到了那个熟悉的身影,我跑过去紧紧抓住他的手臂,好像溺水的人终于遇见了一块浮木。
阿不思看着我凌乱的头发,脸上还有点点血痕,皱起了眉,安抚着开口问:“菲比,怎么了?”
我泪眼模糊,双腿已经无力,跪坐在地上,连带着阿不思也蹲下了身,他一下下地抚着我的背,我想要开口,可是千言万语在我脑海中一齐浮现,此刻我早已乱了心弦,根本组织不出一个完整的句子。
“我爸爸……在树林……有人……有人要杀我们……救救我…求你了…救救我吧……”
我哭着、断断续续地终于拼凑好了一个句子,阿不思有些惊愕,他的眉毛皱得更严重了,我不知道他有没有理解我的意思,但我紧紧地抓着他衣服的下摆,嘴里一直在恳求他。
我没有注意到他背着的包,更没有注意到他身后的人。
“阿不思,我们得走了……这是?”盖勒特诧异地看着我,他从没见过平日里端庄甚至常要与他争个高低的女孩这样。
“盖尔,菲妮洛普她……”阿不思扭过头想要替我解释一下,门口却传来了不小的声响。
“你们绝对不能走!”我们三个齐齐向外看去,是阿不福思举着魔杖挡在门口,盖勒特露出了恶狠狠的表情。
“小鬼,别来挡道,识相点就给我让开。”他微微俯视着个子比他矮的阿不福思,高大的身影挡在他面前,长长的影子笼罩着他。
阿不福思转头冲他哥哥喊道:“你就这么决定跟着这个认识不到两个月的人走了吗?要放弃你的弟弟和妹妹?”
“听着,阿不福思,我不是不回来……”阿不思起身,我也因着这剑拔弩张的氛围不自觉松开了拽着他衣服的手。
“那你要去干什么?你为我们、为这个家考虑过吗?我开学后,安娜要怎么办?你要让她自力更生吗?还是要让我带着可怜的妹妹寄居在霍格沃茨?”
阿不思一时无法开口,两人僵持不下,盖勒特声音不大说道:“为了更伟大的利益,有时必须要舍弃一些东西……”
“舍弃什么?说啊阿不思!你早就决定舍弃我和安娜对吗?好啊……你果然足够冷血,你难道忘了——我们已经没有父母了!”
阿不福思冷笑一声,无视他哥哥眼里的制止的意味,还是说出了那个他们都不愿提及的秘密。
“闭嘴!阿不福思!”阿不思忍无可忍,掏出魔杖甩出一个魔咒,阿不福思脚边的地板瞬间裂开,他不可置信地看着他的哥哥,而他的哥哥也终于爆发了心中积郁已久的怨念。
“你以为,我愿意如此不求回报的照顾你们?你以为我愿意将自己未来的一生都囚在这栋房子里?我不愿意,我告诉你,我不愿意!我也有理想,我也有抱负,我也有想去的地方,而不是整天在这个家,为了这些琐事忙忙碌碌,潦倒一生!”
盖勒特意识到身旁的人情绪早已崩溃,他想制止,阿不思却挥开了他即将抚上他肩膀的手。
“你要我负起责任,可你有考虑过我的感受吗?我是你哥哥,我不是你父亲!你以为我想要父母离开我们吗?但是我不想一辈子都被困在这个小山谷里!毕业后我就在照顾你们,我为这个家付出了多少,而你,你呢——你自私的想要我留下,你替我想过什么?你又做过什么?”
阿不思大口大口地喘着气,眼泪一滴一滴的滴到地板上,可他没有擦,任由眼泪落下。
“我自私?自私的明明是你,从小到大,你对我们有多少关心?你永远只关心你的荣誉,回到家也只会把自己关在阁楼数那几张破纸——哦不对、是奖状,看啊,你自私又虚伪,冷漠又虚荣!”
“闭嘴——”盖勒特一挥魔杖,一道绿光击在阿不福思身旁的柜子上,对方瞪大了眼睛,而施咒者本人眼中却没有任何波澜。
“发泄完了,小弟弟?没别的事我们先走了。”说完他便转头拉起阿不思朝门外走去,但他嘲讽的语气和刚刚的咒语无疑激怒了那个“小弟弟”,他怒不可遏地也掏出了自己的魔杖。
我看着他们三个人开始混战,看到从楼上跑下来的阿利安娜,一道道光从我眼前闪过,当我清醒过来时,小安娜已经躺在我怀里,没了气息。
他们三人眼中皆是错愕,周遭空气早已凝固,周身温度也降入冰点,我抱着小安娜逐渐变得僵硬的身体,清晰的感知到一滴泪滴在我的手上。
没有人知道那道咒语是谁念出的,就像我不知道滴在我手上的是谁的泪。
阿利安娜·邓布利多,于1899年夏天,去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