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雨江开始了他漫长的边流浪、边找人的过程。
皇帝狠发了一波通缉令,国师这个身份又变成了烫手山芋,他名下所有能用的银票都变成了废纸一张。
好在他也不怎么挑剔生活环境,一路上替人干干活,走走镖,挣点零碎的散银花,倒是也能活。
还有一些人揣摩着皇帝的心意,带衙役四处围剿他,张贴告示,设立岗哨和盘查。
但这对楚雨江来说都不是什么难事。易个容,有轻功在手,天底下什么天罗地网的岗哨也休想难倒他。
他不害怕,甚至也不孤独,时间好像回到了很久很久之前,他刚刚下山,没见过风霜、也没什么急事要赶满心里只装着大好河山,想要周游各州,想练出天底下最好的剑。
过往的所有恩怨在他心里都化成尘烟。如今的楚雨江,心底里也只有一件事,就是找到许连墨。
找到许连墨。找到燕乐、玉眉她们。然后,安置好他要安置的人,赎他要赎的罪。
对他来说,唯一麻烦的事情是没有线索。许连墨带着燕乐和玉眉她们消失的那一晚上太着急,什么消息也没有留下。
楚雨江思来想去,决定先到许家看看,结果发现许家人也是一脸茫然。
松山道人已经离开了许家、继续云游,他给楚雨江留了张字条,大概是劝说他放弃执念,说命里有时终须有,命里无时莫强求。
后面还附了一张药方和一串小字,大意是如果这个人肯少练剑,多温养,大概还能活个三五年。
楚雨江看了,在心里默默地谢了这位热心的老人,然后把药方拓下,纸条烧了。
命里无时莫强求?什么是命?
难道就是让他失去双亲、失去师长、失去十几年结下的情谊、又亲手和心上人结下血海深仇吗?
如果命运是这样不讲道理的玩意儿,又为什么要承认它,为什么要把它当做道理?
就这样,许家也没有线索,楚雨江无法之下,只好开始地毯式搜索,从北到南地往过找,每到一个地方,就想方设法地打听他们的踪迹。
.
离开京城大概三个月后,楚雨江得知了一个惊雷一样的消息,江成掣死了。
楚雨江走之前把皇帝放倒,但是最终还是没有杀他。皇帝似乎受到了很大的惊吓,但也没有追究谁,事情似乎又风平浪静地过去了。
直到三个月后的某一天,他召江成掣进宫饮酒。两个人似乎谈事谈到半夜,君臣尽欢。
就在回家的当天夜里,他被妹妹发现死在了床上。
这个消息还是梅时传给他的,楚雨江在朝堂里的旧识被皇帝一点点拔除,他几乎失去了大部分耳目,直到某一天,他的传音铃忽然响起了。
楚雨江这才恍然想起来,一开始所有人都没有分崩离析的时候,他给身边的每个人都送过传音铃,细致地教他们怎么用。
一颗传音母铃能管好几颗子铃,那个时候他几乎每天都把母铃带在身边。他总是担心着忽然有人有急事要找他,而他不知道。
后来他们都入朝为官,梅时的那颗铃铛很久没有响起了。渐渐地,其他人找他的次数也越来越少了。时间长了,他也忘了。
梅时在传音铃的那一头对他说,江成掣死后,他的妹妹江成春哭了好几天,随即向皇帝上奏,要求彻查。
皇帝当然允了。只是,一群人什么也没能查出来,只给了一个“旧疾复发”的结论。
这个结论出现后不久,江成春就失踪了。有人说看见过她出城,她放弃了皇帝给封的爵位和大批赏赐,不知去了哪里。
楚雨江听完这个消息,双耳如雷鸣般巨震,有那么一会儿,他以为自己聋了。
江成掣就这么死了。
楚雨江紧紧地咬住了牙关,巨大的可笑和悲哀从他的心底升起来,他想起来许多年前,他和那个姓江的小胖子第一次见面。
那个时候燕郡离家出走,把自己玩中了毒,他进不去那个乌烟瘴气的林子,迫于无奈,分批放火烧林,同时悬赏谁能救出燕郡,就给百两白银。
他们运气很好,找到燕郡的是一个憨厚的小胖子,正好会医术;江成掣也觉得自己运气很好,他本来命中注定要做个郎中,却误打误撞地搭上了一座通天桥。
谁知道错了,一切都错了,他应该做个郎中的,没有人在命运的那一端提醒他们,这是一条万劫不复的死路。
楚雨江在那一头沉默的时间太久太久,久到梅时有点不耐烦了,他凉飕飕地问:“你到底在想什么?”
楚雨江说:“我在想,燕郡找这个借口的时候,到底还记不记得江成掣是医道世家出身。”
梅时沉默了一会儿,什么也没说。
楚雨江其实也觉得没什么好说的。真相是什么太明显了,一个从小学医的人,会不知道自己身患重疾吗?
何况,他不久之前才见过江成掣。这个人分明健康的很,哪来什么“旧疾复发”?
可是凶手高坐在龙椅之上,没人能够追缉。
两个人就这么尴尬地沉默了一会儿,就在楚雨江打算结束这段通话的时候,梅时忽然说:“我打算辞官了。”
楚雨江讶异地愣在原地。
他们几个人里,楚雨江是个武夫,江成掣是个医者,只有梅时和燕乐正儿八经是从政的材料。
梅时不是最炙手可热的,可是他每次站队都很准,从来没被皇帝怀疑过。
楚雨江曾经以为,梅时会在做官的这条道路上一往无前,实现做一代名臣的愿望。
连他也要离开了吗?
楚雨江把这句话问了出来:“连你也要离开了吗?”
“……什么叫连我也要离开了?”梅时不耐烦地说,“你被通缉了,江成掣死了,连长公主都下落不明,我再不走,等着哪一天被他杀吗?”
居然也很有道理。楚雨江无法反驳,只好说:“那……走的时候小心些,你这个节骨眼儿上走,他肯定怀疑的。”
梅时却说:“我当然没那么傻。燕郡外派我去调查,我找了个信使把辞呈一送,就脱身了。傻子才等着他批。”
楚雨江:“……”
怪不得几个人里就他做官做的最不起眼,也最稳。能心细谨慎到这种程度,楚雨江只能道一声佩服。
“所以你现在已经跑远了?”
“是啊。我也算有点准备,手里头银票有不少都换成了现银。你要是没钱……我是说,你要是穷的吃不起饭了,我这边还不至于。要是你迫于无奈跑来我这里蹭饭,嗯……我也能勉强允许一下。”
楚雨江听得有点好笑,又有点心酸。他自己虽然不太缺钱,但也需要更多的消息。于是两人简单商定了个时间,在北方一家茶楼里碰了头。
到了约定的日子,楚雨江在茶楼里头左等右等,都快过了约好的时间,才看到一个人掀起门帘来,身形瘦削,皮肤黧黑,像一把硬铁铸的剑。
楚雨江被他吓了一跳,梅时在他记忆里的样子一直是个文弱书生:“你怎么黑成这样了?”
梅时看了他一眼,评价道:“你倒是变白了。前些日子宫廷有风言风语,说皇帝关了个人,原来就是你?”
两个人一交换信息,楚雨江这才知道,梅时这段日子也不好过。
他人是跑了,皇帝发了大怒,狠狠找了他好些日子。梅时又没有楚雨江那么高超的武功,只好过起了每天躲猫猫的日子。
他之前不怎么在江湖飘荡,遭了不少坑蒙拐骗,要不是存款够厚,差点连底裤都被人撇净。
楚雨江叹息了好半天,忽然瞥见梅时的脸色很怪异,忍不住问道:“你想说什么?”
“前些日子被皇帝关起来的人是你,到底是也不是?”
“是啊,怎么了?”
“那宫廷里传言……”
梅时表情如同便秘,像是克服了巨大的困难,才艰难地把后半段说完:“传言皇帝对你情深意重,强取豪夺,还专门给你筑了个摘星楼,要纳你当宠妃……是不是真的?”
楚雨江:“……”
他咬牙切齿地说:“这你自己信吗?”
梅时看了一眼他的脸色,立刻跳过了这个话题:“我也想问你。你既然都跑了,怎么不在走的时候就弄死他?”
说到这里,楚雨江又没话了,好半天他才说:“我本来只是觉得,好不容易安生几年,别让朝廷再动荡了……我不知道他会杀了江成掣。”
如果早知道,楚雨江绝对会在那一晚上就杀了他,如果早知道,楚雨江甚至不会救起他,一切也就不会发生了。
梅时看了他一眼,难得地说了句软话:“想开点,不是你的责任。连我也没想到他会这么狠。”
楚雨江仰天苦笑。
梅时只好又换了个话题:“我看你也没回去当你那什么武林宗师啊。怎么了,转性了,想当流浪汉?”
“不是这个问题。”楚雨江说:“我在找许连墨。”
“你不是他杀父仇人吗,你疯了?”
“我没疯。燕乐至今也没被皇帝的人找到,我当时被关了起来,你猜是谁干的?”
梅时这一回足足愣了好一会儿,好半天,他才说:“你们俩真是。真行。我服了。”
他想了想说:“你们俩这破恩怨,害得我之前还翻了翻卷宗。你要找他,我倒是有一点猜想,你爱听不听。”
一瞬间,楚雨江心都跳得撞起来了,差点当场给梅时跪下来:“我听!我听!你快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