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到这里,楚雨江感慨道:“我真觉得学武实在是有益于心性。”
许连墨问道:“此话怎讲。”
“你看啊,你有功夫在身,一般的人谁都不敢来欺负你,有什么都能用拳脚解决,完全不会受气,心性这不就变好了吗。”
楚雨江一本正经地胡扯了一通,转头一看,却见许连墨一脸若有所思的样子,忍不住笑了。
小古板这一点真是可爱。他无论胡说八道什么,对方都会很认真地听。
他憋着笑,说:“我说的不对吗?”
“我不知道。”许连墨认真地说,“我倒是觉得,学武损了我的心性。”
楚雨江诧异地看了他一眼。
这个回答,他倒是完全没有想到。
武道也是心道,每个人从入门那一天起,就要不断地锤炼自己,也锤炼别人。
冬练三九,夏练三伏,打坐练心法更是基本功,年年岁岁都在磨练人的意志。时间长了,再软弱的人也会变得心如磐石。
这还是他头一次听人说,学武有损心性的。
楚雨江心生好奇,忍不住问:“你怎么会这么想?”
许连墨想了想:“没学武之前,看着别人舞剑,都叫好,我也叫好。什么也不想,只觉得那招式好看。”
“我懂了,”楚雨江说,“学武之后,就不会觉得这些有多稀奇了。”
“不,不是稀奇不稀奇的问题。”许连墨摇摇头,“学武之后,我看着别人舞剑,心里却总拿自己来对比。没我舞的好,我就暗自欢喜。好到我追赶不上,就心生嫉妒。”
他在楚雨江惊异的眼神里落寞地笑了一下:“学武毁了我的心性,自学武之后,我就再也没有心无杂念地看过一场剑舞了。
楚雨江张了张嘴,又闭上了。
许连墨说的这个角度是他从未想到的。此人当真坦诚,也当真敏感。
他忍不住问:“我冒昧问一句……你学武的时候家境有点问题吧?”
许连墨微微一愣,但还是坦诚道:“确实。我练武之时,家道已经中落,我一心想要匡扶门楣,很是急迫。”
楚雨江笑了:“这就对了嘛。你心里原本就是着急的,做什么都会着急。没有嫉妒,也会有焦虑。没有焦虑,也会有愤怒。你是人,不是神仙,总得有点情绪来抵抗压力吧?”
许连墨沉默了。思索良久,他缓缓道:“你是第一个对我这么说的人。我一直以为,心态不稳,都是我道行不够的原因。”
“这个嘛,”楚雨江挠了挠头,“你想想,一般圣贤书上说的,那些心如止水的大能,都是个什么水平?”
“宗师。或者,剑仙。”
“那他们的处境如何?”
“德高望重,受人敬仰,道行圆满。”
“你看吧。这些人能够心如止水,不是他们有多厉害,而是他们身份够高,已经不用发愁了啊。”
楚雨江说着,忍不住笑了起来:“如果我是个剑仙,走到哪里都有人对我毕恭毕敬,吃穿不愁,没有烦恼,什么问题都能用一剑解决,谁的脸色都不用看,我也能天天心平气和。”
许连墨从未听过这种说法,一时愣住了。
楚雨江又说:“我也不太了解你家的情况。不过,我觉得,一个少年人,忽然家族蒙冤,家道中落,无人可依。在这种情况下,他能挺着,还能把自己练成举世罕见的高手,最恶毒的心思也就是嫉妒别人练剑练的好——”
“那,他当真是十分了不起了。”楚雨江由衷地说。
他说到最后一句话时,许连墨已经抬起眼盯着他,那眼神当真是难以形容。
好半天,许连墨才轻声说:“谢谢你。”
楚雨江被他那郑重的目光下看得有点不好意思:“啊哈哈哈哈。那个,你真不用太客气。我就是真心觉得你挺好的。挺厉害的。你对自己要求太高了。”
许连墨摇了摇头:“从来没人和我说过这些。家族里的人都指望我,总是怕我哪一天倒下,怕我不够强大。”
他说着,眉眼弯起来:“不过,听你这么一说,心里好过多了。”
楚雨江看着他眉眼舒畅开了,如春风洗雪,心里也跟着痒痒起来:“是的吧。不用怀疑自己,你很好。你足够好了已经。”
许连墨微微一笑。楚雨江情不自禁地,也跟着笑起来。
两个人就这么你笑我笑了半天,楚雨江才反应过来,一巴掌呼到了自己脸上。
许连墨被他的动作吓了一跳,忙道:“怎么了?”
楚雨江捂着脸说:“没事,我就是觉得……我这段时间可能有点发瘟。”
许连墨睁大了眼睛,用纯洁的目光问他:发瘟是什么意思?
“就是动物在春天会做的那种事……啊,你不用懂。”楚雨江摆了摆手,“我觉得我脑子可能有点坏了,回头我要找个大夫问问。”
这段时间,他总觉得自己越来越话多了。而且,不仅是话多,傻笑也变多了。
楚雨江简直有点怀疑自己,难道在宫里待的太久了,水土不服,一出京就变傻了?
这可不能啊!
他还没有把这万里江山的景色都看遍,还没有看着燕乐安康地出宫,还没有把以前做过的事都赎一遍罪,还没有去看望故人。
他要做的事情那么多,以前耽于练功,后来耽于政务。好不容易皇帝松口了,他得了这个不知有多久的自由身,得好好珍惜才是。
楚雨江脑子里一顿胡思乱想,许连墨不知道他在想什么,但还是建议道:“你若要看大夫的话,我倒知道一个人选。”
“什么?”
“松山道人。你知道吗?”
楚雨江眼睛都瞪大了:“你认识他?”
松山道人,大燕朝首屈一指的医师。这人原本在宫廷供职,当御医,后来国家破落了,他便自己找了个山隐居。燕郡再建朝时,曾经找上过他,但这人年事已高,便坚决婉拒了。
这个人又有武学基础,又有无比深厚的医学造诣,只是很少出山。如今,他留下的一副药方都价值千金!
楚雨江惊叹地说:“乖乖,你这可是了不得的人脉啊!”
许连墨被他看得有些尴尬,揉了揉鼻子:“家父在时,曾经救过此人落水的小儿子。算有一点渊源在,不过,我也不知道他现居何处。”
楚雨江点点头,表示自己听明白了:“那没什么,我们可以慢慢打听。”
他说这话时,无比自然地用了“我们”两个字。
两个人一路相处融洽,不知不觉中,楚雨江竟然已经习惯了两个人这么同行了。
许连墨微微一怔,楚雨江这才反应过来自己想当然了。他瞧着许连墨脸上的表情,忍不住问道:“你要走吗?”
许连墨犹豫了一会儿,还是说:“实不相瞒,我也在找一个人。”
楚雨江乐了:“哪里的人士?你要是愿意,本人可以帮忙打听打听。”
许连墨这才想起来,面前这个谈笑风生的人其实是当朝国师。如果用楚雨江的人脉来找,确实会方便很多。
他道:“既如此,就拜托你了。许某也会帮忙找松山道人的。”
楚雨江失笑:“哎呀,这么客气做什么,都是一起被追杀过的人了。”
许连墨正色道:“该有的谢意还是要有的。”
真是个小古板……
楚雨江想了想,提议道:“找人是大海捞针,一时半会儿也不会出结果。既然现在手里有钱,我们一边顺路游玩,一边找人如何?”
他说这话时语气轻快,嘴角止不住的往起扬。
虽然很诡异……但是,楚雨江不得不承认,在得知两个人可以继续同行时,他是非常开心的。
甚至,他已经有很久没有这么开心了。
许连墨点点头,表示自己毫无异议。
楚雨江心里的花一茬一茬地开,心里一松,忍不住又开始嘴贱:“哎,美人,你想不想……”
这两天被他调戏多了,许连墨已经从惊慌失措慢慢变得镇定了。
他非常淡定地低头,非常淡定地捞起一本书,非常淡定地……糊在了楚雨江脸上。
这书是新印的,油墨尚未完全干透。楚雨江吃了一嘴墨味儿,疯狂呛咳,委屈道:“你好狠的心。这么对我,心一点都不会痛吗?”
许连墨面无表情地看着他。
楚雨江硬生生地从他那无语的眼神里看出了一分嫌弃两分宠溺三分无奈四分习以为常,忍不住捶地大笑。
笑完,他翻了个身,感慨道:“哎。连墨。”
许连墨道:“怎么了。”
“我发现你这个人真的很有意思。你从来没被人逗过吗?”
许连墨被他问的有点宕机:“没有。”
“天呐那你的童年也太无趣了。”楚雨江作捧心状。
许连墨说:“原本是有的。只是后来家道中落,同学怕被牵连,就没有再一起玩。”
楚雨江:“……”
忽然觉得好愧疚。
他默默的在心里扇了自己一个巴掌,为什么要问这个问题呢。
许连墨看着他的表情,忍不住笑了:“无妨。你有什么想问的,问就是了。”
楚雨江闻言,又精神起来。他一轱辘转了个身,手托着下巴,一本正经地说:“那我可就问了。”
许连墨道:“请讲。”
楚雨江想问的话有很多,他想了想,谨慎地选了最不可能踩雷的一个问题:“你要找的那个人是谁?为什么找他?”
许连墨苦笑:“其实,他具体是谁我也不知道。”
楚雨江:“……”
他简直是眼前一黑。
合着这不仅是大海捞针,还连针长什么样子也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