班轶可管不着周围一圈望向他狐疑的眼神,抻着身子落了地,左右来回的先活动活动手脚,那一口&&活人气外加这沉重踏实的活躯,足百八十年来生锈的尸骸,终于又感觉到了鲜活的血肉,便这腐朽的牢里竟也闻出了属于人间的香甜。
从前活着时,总觉得人间疾苦,苟活一世便
不想再来,结果死了才知道,尼玛地底寂寞如雪,连个唠嗑的人……哦,鬼都没有。
那些个与他相约来世再做兄弟的家伙,一个个的不知所踪,害他以为就他早死,别人统统活出了百,结果从每年后人烧给他的供奉来看,国祚早延绵出了一百好几十年,除非是妖精,否则不可能活那么久,外加他迟迟等不到来接引他投胎的鬼差,这才惊觉自己的坟或者魂被人做了手脚。
其实心里早把猜测推了个七七八八,就他四旬而终的身份地位,想在巅峰时期的诚国公坟头蹦迪的,也就那么一两个,只除了想不明白原由,剩下的就是静待时机出棺一问。
至于吓不吓人,那是人的事,与他个鬼何干?
地上躺着的两张明黄旨在这牢里尤为醒目,班轶不那么恭敬的拿脚拨开,然后看到了上面的内容,他哎了一声,弯腰坑头的再仔细瞅了一眼——灵牌移出奉贤殿几个字赫然在上。
班轶转了一圈,做生不如做熟,依然捞着最年长的班老夫人问,“我记得我,咳,诚国公……哦,就是咱们府第一位立尊位的祖宗,死后不是说要陪葬皇陵的么?”
说来惭愧,生前就不辩方位的人,当了鬼也一样不辩方位,他只知道自己的地宫什么样,却不知道具体被埋在了哪,但掘坟这么大活动,按理非一时半刻能成,尤其若是动到陪葬陵,那就更得扯个一二三五回,绝不可能一注香就把他给掘出来。
这不符合皇家办事风格。
班轶眉头夹死,脸上阴云阵阵,他可没忘记那坐了皇位的拜把兄弟拉着当时陷入弥留之际的自己,那哭的一脸鼻涕眼泪,指天发誓说死也要埋一起的话。
当然,这并不是说他们之间有什么,而是他们这一帮兄弟约好了去地府也要干一翻事业,做一殿阎罗,如此埋一起方便招呼。
结果,他是左右也等不来一个做伴的,这就尴尬了。
难道就只有他一个人信了那兄弟的鬼话?
孤独了百八十年的老鬼此时很恼火,一副要找人干仗的架势。
班老夫人被儿媳扶着,脚边是昏迷的哑童,她便再老迈也觉察出面前这儿子的不对劲了,颤着声音抖嗓开口,“你……”
她猛的顿了一下,眼神在周围的御林卫身上扫了一眼,最后抿了唇调整了下声调,才道,“晁儿,你这是怎么了?自家祖宗的坟埋哪怎么就忘了?”
说着上前试探着拿手要往班轶脑门上探,见人没躲,心里首先就松了口气,她的感觉没错,眼前这人对他们家没恶意,甚至在想法子脱身。
班轶并没在乎这层马甲的问题,反正他又不会久呆,等事情弄清楚了他自然是要把这副身体还回去的,至于这期间“他”的异常,自然会寻一个借口掩过去,至于旁人信不信的,那就不是他的事情了。
是的,老祖做事就是这么的任性。
他垂眸看着这副身体的亲娘,只见这老妪眼眶含泪,忍着惧意和害怕,一时竟没忍心躲开,叫她的手贴上了额头,连声音也近在咫尺,“圣光高祖皇帝怜惜我班家,见我班氏祖坟伶仃,想着有祖宗镇坟,子孙定然繁茂,便临时决定将陪陵旨意改了,让祖宗归家落藉,好就近庇护后世儿孙们。”
班轶眯眼,他一个连祖籍都不知道在哪的孤儿,连姓氏都是捡别人家的,哪来的祖坟,又怎么可能不伶仃?
他从班老夫人的话里听出了不寻常,尔后他又问了一句,“那其他几个开国公勋家呢?他们家的坟是落在陪陵了,还是葬回自家了?”
班老夫人似是嗔怪的拍了一下他,“你这说的又是什么怪话?本朝自有奉贤殿供奉各家的公卿勋贵,棺椁自是落于各家祖坟里的,圣光高祖皇帝没舍得让任何一个老臣离家陪他,他的陪陵里只有他的皇后和爱妃。”
重色轻友、重色轻友,班轶瞬间气成了个hama。
但很快,他就冷静了下来,最后问了一个问题,“奉贤殿里的功臣灵牌,除了我……咳,除了咱们家祖宗,还有谁被扔了出来?还有这天牢,除了咱们家,还有哪家进来过?”
班老夫人抬眼定定的望着眼前的儿子,眼里已经忍过了那一股酸涩,轻声道,“除了咱们家,其他家都好好的,但……有两家已经绝了后,一家淡出了京城,一家也已经三代单传,眼看着也快没了……”
那就是说,他是第一个被扔出奉贤殿的公勋,然后全家下狱,尸骸被鞭,最后子孙引血,祭他解封出棺。
他能出来,应该算是一个意外,亦或是冥冥注定?
班轶插着腰原地来回转了两圈,望着一圈紧盯着他的御林卫们,特别是疑似赵郑卢程几家的,便昂着脑袋不客气道,“看什么看,没有一点眼色的家伙,不知道叫人烧点水来侍候你祖宗沐浴更衣啊?你们难道就想叫祖宗我就这样见你们家主?快去,弄身干净体面的衣裳,还有药和吃的,老子饿了。”
那一圈御林卫有一个算一个的拔刀出鞘,一副气怒模样,但班轶根本不带怕的,还把脖子往前伸了伸,拿手比划道,“想砍我?来呀,砍,速砍,砍了你们就知道抄家灭族的后果了,祖宗我也不防告诉你们,我班氏暗地里有一族,专门盯着主枝传承的,一旦主枝出现偏差,而你们几家袖手旁观,那后果就是玉石俱焚,埋藏的秘密立马天下皆知,到时候不止皇家,各地豪族都会扑上来咬一口,你们都是高门里出来的,应该懂我说的真假,就算是假的,我谅你们也不敢赌,既然不敢,就乖乖的去按老子说的做,去,给我班家人整席面去。”
班轶现在气不顺的很,他死太早了,天下定鼎没几年,他就因身体亏损,成了那八个人里最早没的那个,当时说好的要互相看顾各家,特别是那个跟他拜了把子的,说会把他子孙当成自家子孙疼的,说要跟他葬一起,让他的子孙也沾点天家福气的,结果呢?
骗子、大骗子!
他当年身体但凡好一点,这天下指不定就姓班了,何谈会落到要在这里跟一帮不知道几世孙的东西唧唧歪歪。
那些御林卫显然被他的爆发震惊到了,一个个面面相觑的,最后跟着侍卫长依次退了出去,把这牢里的空间留给了班家人。
班老夫人见没了外人,脚一软就滑跪到了地上,两人对话到现在,班轶的马甲早捂不住了,况且这家伙压根也没想在自家后人面前捂,因此,居高临下的看着这老妇人,点头嘉许,“你很好,能镇得住气,除了养孩子不太行,当我班家媳妇还是合格的。”
这时那小哑子醒了,只见他轱辘一下从地上爬起来,扑着班老夫就哇哇哭,边哭边拿手指着班轶,把班老夫人的眼泪也给哭了出来,揽着他不断拍抚,口中亦跟着喃喃道,“我懂我懂,我知道,都知道,晁儿,你才是我的晁儿啊!”
当娘的如何分辨不出自己儿子呢?哪怕换了个躯壳,可言行举止,那熟悉到烙印在心底里的习性味道,根本就不可能认错。
俩母子在其余班家人惊异的眼神下抱到一起哭了一场,然后,就见班老夫人拉着小哑子和身边的小儿媳妇,冲着班轶这边跪了下来,连叩了三个头后才颤危危道,“不孝子孙惊着祖宗了,没料您老会受如此牵连,竟亲自上来了。”
弄得其他班家人以为这老太太疯了,竟冲着自己儿子下跪,这不折儿子寿么?
再看班轶那家伙,站的笔直,就身姿单薄,也不防他收下膝盖的理所当然,就见他冲着班老夫人道,“你既猜出来了,我就不找什么糟烂的说词了,没错,老子的棺被起出来,然后尸骸被鞭成糜粉扬了,呵,我倒没看出来,你们竟然作死到连祖坟都护不住,连累老子在地底下都不得安稳,说,你们到底干了什么?竟给家族惹出这么大的祸事?”
那小哑子激动极了,眼睛在地上搜寻,然后抓起一块腐木就在地上划拉,就见他写了几个字来,“真的,是真的,大哥临终前说的都是真的,把事情做绝,就能接祖宗回来为我们主持公道。”
然后,就见那小哑子一把扑到班轶脚下嗷嗷哭,哭的左右班家人都跟着哭,旁边班老夫人看了地上的字,又哽咽又悲痛,拉着小哑子安抚。
“祖宗,您看看我们家现在子孙状况?”
班轶眼睛往周围几个牢房里看了一眼,先还没反应过来,等再仔细看了看,这和发现,除了苍苍老者,成年男丁竟然只十来个,余者童子二三十,剩下的全是女眷,百十来口人,一大半全是女眷。
他张了张嘴,冒出一句,“你们小辈倒是好福气,这是一人娶了几房?”
就见班老夫人难过道,“班氏子孙年过四十无子方可纳妾,是严格遵守您当年立下的规矩的,老祖,是我班氏不知道得罪了哪路神仙,这三十年里,已经不知道怎么的就没人了,男子成年不过一两年就会莫明其妙的没了,亲娶了,子生了,然后人没了,这剩下的都是孤儿寡母啊!”
那小哑子在旁边嗷嗷比划,乱七八糟的想要说什么,急的不行,班轶抚额,拿手点了一下他,“你……静一静心,想说什么只在脑子里想就行了,既是以你血祭出的我,我自然是能听见你的心声的,你不开口,想什么就会传到我这来。”
真正的班晁这才安静了下来,依在自己娘身边,不一会儿,班轶就听见他的心声传了过来,“是皇帝,他在派人暗中清剿我们家,我大哥、我爹、我大伯三叔,都是不明不白就死了的,只是大哥临死前拼命给我留了一口信,我顺着查,就查到了皇室中。”
他正待细说,牢房外就有人叫班轶,说是水烧好了,干净衣裳也拿了,还有热呼的饭菜,班轶叫停了他的话,冲着牢内的众人道,“先换衣吃饭,至于我,还需用一用小晁的身份,你们莫要说漏嘴了。”
当然,说漏了他也不怕,被扬了骨灰的怨鬼,没撕个把人来吃就算有理智的了。
……
很快,他这边就把自身打理干净,肚子也揣饱了,一身崭新的衣袍好歹把这副瘦弱的身躯撑出了点家主的气势,然后,那几家子的家主也到了。
班轶都懒得跟他们废话,指着锁在隔壁牢里的胡庆生道,“一人一刀,给我看看你们的诚意。”
皇帝的狗,他得看看这几家子还敢不敢,或有没有胆子杀了。
胡庆生骇的脸渗白一片,本来身上就有伤,这一下就只剩了半口气吊着,声气弱的还强撑着厉色道,“我看你们谁敢?官家不会放过你们的。”
班轶就站在与他一栅栏之隔的牢这边,看着他点头,“你说的没错,你那官家本来也没想着放过我们这几家,不过是钝刀子割肉,一个一个来罢了。”
韩岩,是你后人先动手的,既惊了我上来,那这事儿……可就不能轻易算了的。
大乾官家姓韩,祖上猎户为生。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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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第三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