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肆”
透着幽冷的声音自那堆烂草中发出,本还带着的森然之气也似打了折扣,不那么显出威慑,更有一把紧接而上的嘲笑,将老祖归来的瞩目接驳走,是以,这本该令所有人胆寒的一幕,生将成了个垂死挣扎之人最后的倔犟。
“哈哈哈哈哈……听听、听听,听听这国公爷的话,放肆~噗哈哈哈,他说放肆……”
埋在烂草堆里的人声本来不大,但奈何整个监牢里因为肃场,便显得尤为的寂静,这就让脱口的两个字顺利钻进了周围人的耳朵,个个听的清楚,便也适时露出了个惊讶的表情。
而探其鼻息的那个缺舌小孩,猛然却手脚并用的往后倒了两步,脸上的惊恐以及惊疑不定,生将他吓的声都没了,当然,他本来也发不出声,但此刻,他的脸上是见了鬼的白,扯着身旁的班老夫人一起往后躲,手却在他自己和烂草堆里的那一团来回比划,焦急的眼里全是惶然。
但此刻,没人关注他,所有人的眼睛都在跟着全场最有权势之人的举动,奉承、附和,以及讨好巴结的同他一起大肆哄笑嘲弄着地上的一团烂泥。
“你说谁放肆?咱家?还是你的这一帮昔日同僚?亦或是……官家?哼呵呵呵~国公爷真是好大的威风。”
胡大伴尖厉的声音一点点压向烂草堆中的一团,嗅着的鼻子似难以忍受这从地里冒出的腐臭,宽大的袖摆来回扫动,想抽身远离,却又不想浪费这得之不易的折辱时机。
国公爷啊,超品的老牌国公,满朝里就只那么几个,往日里都是他需要捧着垫着,生怕一个伺候不好就要挨批的人上人。
太监么,难有几个心理正常的,荣耀时捧着,落魄时踩死,都是自有这一职业后的传承。
而这个叫胡庆生的,更是这溜须拍马的道中好手,几次想染指中书省的拟票权,却因各大官人和勋贵阻拦而未成,憋的他早一肚子火了,就缺个合适有分量的搭子配合他立威。
赶巧了不是?这身份贵重到皇家宗室都不愿轻易碰的爷,就这样正正好的落到了他手里,故而在颁完旨后,他并没有立刻离开,他在左右勋贵御林卫的环拱之下找机会,因为这些勋贵子弟肯定会把这天牢里发生的一切告诉给家中的长辈,他要让阻拦他进驻朝堂权利中心的这一帮人看看,千万别失了权势地位,否则下场便如他。
太监借势,借的自然是主子官家的势,是落井下石还是火中送炭,就看他们的选择了,他睹的就是一个大家的将来。
果然,那供卫左右的勋贵子弟眼神来回在相熟的人身上碰撞,他们都是家中不继承家业的嫡子,进御林禁卫军就混的一个消息灵通,这小诚国公在没继承家业之前,也跟他们一样,日子混的那叫一个舒适,可自从身份变了后,就成了官家身边的红人,与他们立马划开了道,往日的情分不说有多少,却也叫这大半年的疏离给弄没了意味,故而在他落难后,谁也没上前套交情,问关心。
胡大伴此刻的言行,不管他们心中如何想,在家中长辈没有给出明确指示之前,就只能看着,跟着,附和着。
班家所有人都被锁链锁着,只女眷身上少一层,只锁了脚链,此时一个个悲泣埋首,看着烂草堆里的那一团流眼泪。
那是他们班家长房嫡支最后一个成年男丁,先逝的世子爷倒是留了一个嫡长子,却差一年才立冠,官家当时用的就是这么个理由,让爵位落到了长房这个蚌珠儿身上,现在却又来指责他谋夺侄儿爵位,这要上哪说理去?
而原本板上钉钉要继承家业的世子孙,此时离成年只余三个月,小叔不久前还说要把爵位还给他的话言犹在耳,此刻全家却全一个不少的都进了牢。
他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胡庆生可不管班家人如何伤心悲痛,他弯着腰侧着脸,似在做倾听那团烂泥人的模样,脸上的得意不渗假,好似在做最后的性命收割。
不管官家的旨意说什么,他只要保证这人在回府前有一口气就行,至于进门就死的情况,那不与他相关。
全家人的板子都叫他一人领了,连续七八日的棍刑,后脊梁估计早裂了,若是运气好,那裂掉的骨刺再戳烂个什么心啊肺的,这人可不就要伤重而亡了么?
呵,这可怪不了他,谁叫他一直找不到其他搭子来立威呢!
他想的得意,却没见那哑子脸上的惊惧,再加上周围一圈勋贵子们的奉承,心情简直美美哒。
这下子进中书省有望了。
他哼着声把手背在身后,努力做出个处事游刃有余的模样,好展现他大伴伴的宠宦身份,甚至还嫌周围的灯火不够明亮,照不出他那伟岸的身姿。
变故就在他那腰将直未直之时,就见那烂草堆里陡然探出来一只沾满脏污,伤痕累累的血手,只见那手并指如刀,一把就戳中了他的胸膛,血线噗呲一下子喷了出来,他甚至都没反应过来,也自然没来得及感受疼痛,就直挺挺的往后倒去,眼睛瞪的溜圆,直直看向地上缓缓坐起身的人。
“嗬嗬……你……”
如此变故,不止惊呆了伤者,更让周围人也呆了一息,然后哗啦一下子全聚了过来,扶的扶搀的搀,纷纷惊吓非常的在胡庆生和地上已经醒来的人身上打量,而胡庆生带来的两个干儿子跟爹已经死了似的嚎了起来,“快来人呐~杀人啦!”
“聒噪,闭嘴!”
任谁醒来发现家被抄了,老巢还叫人掘了,心情都不美好,班轶刚刚接收这具身体,发现肌无力,气无着,连最基本的呼吸吐纳之法都没练,一看就是根本没吃过练功的苦,加上耳边那蛐蛐如犬吠,使得他更难有静心凝气时,在刚恢复一点气力后,就立刻出手如电,耳边终于清静了。
他睁开眼睛,看了一遭周围环境,眉头打结皱的死紧,然后眼神定在了缩在一个老妇人怀里的小孩,招了招手,吐出一口子活人气来,“你……过来。”
那小孩显然吓的不轻,抖的身体坐不住,瘫在地上,张张合合的嘴里大概只有班轶能懂他的意思,他在问他是人是鬼。
呵呵,真个有意思的小孩!
班轶安慰他,一句话直接从脑深处递到他耳里,“别怕,我只是暂时用一用你的身体。”
那小孩眼一翻就昏了过去。
而那边簇拥着胡大伴想往外走的人,在一边叫太医一边增兵卫的哄闹里,并没有在意他的言词,御林卫中的那些勋贵子弟都还懵着呢,根本不知道胡庆生胸口上的血洞是怎么来的,就只看到“班晁”伸手往前戳了一下,可那手瘦的皮包骨了啊!
有那么大的威力?
胡大伴的俩干儿子叨叨的指着“班晁”,叫左右的御林卫上前拿人,说他行刺,有抗旨嫌疑。
不错,也是学到太监罗织罪名的精髓了。
但班轶却不会给他们表演时间了,他身上难受的很,那一把老骨头虽然早就没用了,但到底是还牵着他一丝神魂,这猛然被人惊醒,魂不附体的,就非常恶心,跟荡秋绳似的被甩七晕八素那样,天悬地转。
他问,“这里有赵公府、郑公府等六公二王家的么?”
聚在他身边的全是班家人,其中又以班老夫人和其媳孙氏最近,俩妇人正惊疑不定的看着他,觉得他既熟悉又陌生,身体是班晁的身体,但举止却不是。
班晁没有这样出手就能要人命的果决,他是锦绣堆里长大的孩子,有点小聪明,却绝对到不了出手就见血的地步,如此,就连他的亲娘班老夫人都不敢上前了。
班轶看着这里年龄最大的老妇人,又问了一遍,“这些御林卫当中,有没有那几家的小子?”
班老夫人讷讷的点了头,“有的。”
班轶这才看着已经抽了刀要围过来捉他的御林卫们,挨个打量了一遍,实在也找不到几个和老伙伴相似的面孔来,想来这些后辈子孙已经叫成堆的美人胚改了门庭,一个个的早去了先祖辈那丑发疯的脸庞。
都精致貌美的不行。
他叹了口气,想振袖展现一把老祖的风姿,然后发现身上套着的囚衣都烂成了破布条,一双脚还光着,露出道道棍刑鞭出来的淤伤。
这下手狠的,是要废了这双腿啊!
狗东西。
他瞪向那个喘气到半死不活的太监,可惜了,气力不足,没有一着毙命,都怪这身体不中用,哪怕伤痕加身,也还能看出未伤前的细皮嫩肉。
太废了。
“拦住那个出去叫人的小太监,否则你们姓赵的姓郑的姓卢的姓程的,都得和我们诚公府一起死。”
被点到名的姓你看我我看你,最后跟看疯子一样的眼神又落回到了班轶身上。
班轶哼了一声,“今天这几个太监要是走出这监牢,惊动了天家,那你们传世的几家子就一个也跑不了,统统要给我班氏陪葬。”
说到这里他停顿了一下,让人消化消化,然后道,“你们既是那几家的子孙,就该知道家中有那么几个除了家主才知道的不传之秘,而不巧的是,我作为家主……也知道。”
他上身的子孙身份他还是清楚的,自然用着家主的语气也不违和,一副理所当然的模样。
“那上头怕是也很想知道你们几家的秘密?我猜猜,那大内禁宫一定有一支暗卫,是专门用来监视你们各家的,当年祖辈为儿孙谋禁中职缺,为的也是互相制衡,真也没想叫你们如何的加官进爵吧?”
祖宗辈们都将官爵抬到顶了,后辈子孙们能守住就不错了,想再高,除非造反。
那几家被点到名的果然面面相觑,这一扭脸互动,就叫班轶确定了有几家人的后辈在此处了,他就又给加了一把火,问地上躺着疼到直哼哼的胡庆生,“皇帝突然拿问我班家,除了抄府所得,是不是还吩咐了别的?比如……”
“没有,官家什么都没有……”
啧,不经诈呀!
班轶看着胡庆生点头,赞了声,“真是条好狗!”
胡庆生这一出声,立刻就有人抬脚追出了牢门,不一会子,就将那出去叫人的小太监给拎了回来。
班轶抚掌,“不错,总算还是有能听懂话的人在,去吧,叫你们各家的家主来,哦,别忘了封锁消息。”
说着,又看了一眼胡庆生,只看的胡庆生遍体发寒,扯着嗓门叫,“我是官家身边最亲近的大伴,过时一刻不回,官家肯定会问我的去处的,你们……你们……”
班轶嗤笑,“一条孽畜,也是太高估自己了。”
说着挥了挥手,“拖隔壁去,等你们各自的家主来了,他就是诚意。”
杀了他,咱们还是好世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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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第二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