归云 第24章 第二十四章·论道大会

天地阴阳，玄元冬至，法则具象。

对于修真界而言，每逢冬至，其子时初刻便是阴阳交泰的巅峰之时。

此时，地表阳气如火山喷发般直冲霄汉，九天阴气则化作墨色洪流倾泻而下，二气在离地千丈处剧烈对冲，形成直径百里的“太极气旋”。

修士若在此刻观想，可清晰看到气纹中蕴含的“先天八卦”虚影。

期间，天地灵气会经历一次彻底的重启，修士体内的灵脉也会随之共鸣。

这般阴阳二气的剧烈交互会一直持续九日九夜，而这九日也正是百年一度的论道大会的正式举办时间。

可见，论道大会中最为重要的便是这阴阳交汇几日，修士往往都能在这期间捕获冥冥中的那一丝兴许困顿了许久的顿悟，而同道之人的切磋磨练无疑进一步提升了这个可能。

如今，距离那钟声敲响的一刻还有七日。

而要说本届大会相较于以前有什么区别，似乎也并没有什么不同，毕竟哪一次大会没有各宗的天之骄子崭露头角。

可要说同往日毫无不同……本届受邀之列的一位修士却到底是有些过于惹眼。

不过七年便自筑基一路跨至金丹，据说结丹那日甚至于天有异象，如此，便吸引了不少同来此处的修士注意。

此人，自然就是自灵虚返回后径直进入闭关的景晏。

事实上，月前成功结丹参加了弟子选拔后他便又一头扎进了后山，境界的稳固可不是一朝一夕，直到今日真正起行前，他才刚刚算是正式从这些日子闭关修炼的地方出来。

虽说对自己突破速度外传之后众人的反应早有预感，但景晏还是在进入宗门广场同众人汇合时，被那情绪各异的目光给钉在了原地。

七年金丹，不世天才。

相较于数年前的那位第一天才原黔都远远更胜一筹，真可谓前无古人，后无来者。

某种意义上，这也是直接为当初哪怕灵虚一行之后仍有疑问的家伙填上了答案——这样一位不世天才，身为师尊的丹煌自是再怎样优待都不为过。

丹烨这个名字可谓是一时风头无两。

不过对于景晏自己而言，却是深知这个名头对于自己有多么名不配位，反倒是觉得那些明里暗里传来的认为他空有虚名的言论有几分道理。

但那些故意生事，嘲讽丹穴刻意伪造只为博得眼球的传言还是尽早处理了的好。

他会这么认为也不是妄自菲薄，不如说是有自知之明。

且不提自己如今这人傀躯壳本就堪称逆天而行的修炼速度，期间师尊更是没少前来助自己修行一臂之力，看那模样简直像是想直接将他多年的功力尽数交付。

不过当然这也只是玩笑，身为一宗长老，一峰之主，丹煌身上的责任义务都是明晃晃的沉重，不可能让他真的做出这样的举动。

不过，这也的确有一件这期间恐怕只能拜托丹煌去做的事，那便是炼制可以进一步帮助景晏恢复神魂的丹药。

虽说同神魂相关的丹药总是不易，但对丹煌而言，这却也是他分外想为自己这个吃尽了苦头的晚辈所做的保障。

而自见到复生归来的景晏起就自觉一度缺少的机缘也在丹离和丹玘自秘境回归之后得到了补全，只因他们颇为惊喜地带回了一样至宝灵草——魂草。

顾名思义，此类药草蕴含着同修士神魂相近的灵力波动，炼制恰当更是能引动出其身据的修复神魂之能。

哪怕是品相极低的一株，用其炼制，一枚低阶补魂丹就能让炼气期修士的神魂轻伤彻底恢复。高阶补魂丹更是能够修复金丹期乃至元婴期修士神魂的本源损伤，在黑市中往往能拍出数百万灵石的天价，可见其功效强大。

而丹离丹玘两人带回的正是一棵说不定千百年都难以遇上一回的千年魂草。

在回归得知景晏回归的消息后，两人就伙同丹朱一道扎进了景晏修行的后山，许久未见的四人终于团聚，也是终于能够好好地交流一番心迹。

对于丹离和丹玘，这两位同师尊和丹朱等同的被自己划入心底范围内的师兄弟，景晏自是不会隐瞒他如今的情况，无论是醒来时的密室还是在灵虚中的所见所闻他都一一阐明。

随后，一株灵气无比旺盛的灵草就被拍在了他的眼前。

“这——！”景晏愣住。

“本就是要交给师尊的。”说着这话的丹离爽朗一笑，“师尊的性格你可是再清楚不过。”

“虽说我无意提起伤心事，但……”一旁的丹玘轻叹一声，点了点头，转而轻笑道：“拯救过世界的人，这点回报补偿又算得了什么呢，大师兄？”

最终，那株千年的魂草被丹煌亲手炼制入丹，连同着数类珍贵灵药，最终汇做一颗小小的黑色丹药。

身边的小黑似乎也被这来自神魂的气息吸引，凑上前来动了动鼻子。

在一圈四人外加一蛇的注视下，景晏只得笑着将丹药服下，一时间同神魂被修复的舒适同时并存的还有感动和庆幸——感动于自己受到的来自师尊和师弟的关怀帮助，庆幸自己此生能遇到这样真心实意以心相待的亲友。

但同时，一个愈发清晰的怀疑也在他的心中种下了种子——玄冰莲、千年魂草，这两样非凡灵物接连出现，还都最终落在了自己的手上，天下何来这般机缘巧合？

如今自己这绝非寻常的修炼，简直像是走上了被刻意安排好的一条坦途。

但，倘若他真的被天道眷顾，当初灾浊之时又为何回遭到那般对待？

掩去调息醒来时眼底流露而出的半分冷意，将再度回归温润的目光投向众人。

他很清楚，这份自己心中一直存在的昆仑冷雪应该埋葬的另有其人。

最终，景晏的神魂算是恢复了化神时期的实力，也正是因为有这样一道神魂为基，他才能调动这具躯体以这般飞快的速度提升修为，并最终走入本次论道大会的行列。

要说如今还发生了什么变化……那便是景晏已然可以确定，那当初自己所听闻有关人傀的传言并非虚假，却也并非全然真实。

如今，除却这身子因着这自然了许多的呼吸体温更肖似几分常人外，剖开皮肉，其下可见的依旧不会是殷红的血色。

起伏着已然算不得习惯的常人呼吸，景晏环视周遭，如今的他对他人的情绪已经能够做到精细把握——并非没有羡慕，也同样不乏嫉妒，可让景晏惊讶的是这其中竟是真的没有半分流露出来的恶意。

是自己的这些同门真的性情高尚，还是说这其中有人做了些什么呢？

真实也好，伪装也罢，不论如何，总归景晏也乐于同自家同门打好关系，凭借他表面的温和性子刻意去做本也容易得人喜欢。

很快，也就在自丹穴去往紫宸宗的这段路上，不说彻底地融入队伍其中，至少也足以算得上并非特立独行。

哪怕真的有人会在背后表露恶意，只要不流露于表面，不做出什么挑衅冒犯之事，景晏自是不会放在心上。

而说到这论道大会的举办地，众所周知，紫宸宗背靠人间皇室，自身实力也不低，承办论道大会也看得出其豪放。

先不提其他，单在这参会上各大宗门竟是都给足了五十的名额，而这还只是参会弟子不包括宗门赴会的各大长老。

这怕已经是百年来规模最大的一次盛会了。

而除却人数，紫宸宗的布置更是一绝，排场里都带着皇室独有的金章玉句。甚至会场四角各立着一根盘龙柱，其上雕龙栩栩如生，是皇室过去从皇陵里请出来的古物，每每取出都是重大事件。

往日人界同修真界整体至少看上去还算保持着彼此尊敬，各大修真者也基本承认皇家尊严，毕竟他们不得不承认，紫宸宗本身实力便已经数一数二，更别说武力公认最强的北辰剑宗也同其关系紧密。

但如今看紫宸宗这副模样，怕是皇室也想要借此再度一展实力威严。

抛开那些复杂背景暂且不提，至少眼前所见就已经足够震撼，哪怕是丹穴出身的景晏在看到紫宸宗于自家宗门布置的会场情貌之后，也不由得感叹上一句财大气粗。

“这排场可真大。”待到走到丹穴的座位前坐下，身旁传来夹杂着感叹的熟悉语调，紧接着便又一只胳膊伸过来用手肘顶了顶景晏的左臂，“错过了这样的场面，回去丹朱知道了怕是要遗憾的不行。”

“确实。”同时，身边又传来另外一人的声音，平静不少，却还是能听得出那语调下掩盖不住的一分笑意，“他平日里可是最喜欢热闹大场面了。”

“回去让丹朱……师兄知道了这么在背后编排他，怕是少不了咱们几个的事。”景晏笑道，随后转过身看着自己身边的两道身影，又摇了摇头，无奈道：“丹离丹玘两位师兄，你们是知道师尊他老人家就在那边的吧？”

言下之意，虽说由于紫炎峰的大小事务丹朱不得不留下但其责任，但等大会结束以后，师尊绝对会在丹朱的追问下把他们背后的议论全数告知他的。

对面两人对视一眼，像是欲言又止，最终也还是没再选择调侃那道遗憾未来的身影，转而道：“说到师尊，这次他老人家居然肯从紫炎峰出山。”

是了。

也是考虑到本次前来紫宸宗的另一个目的，左右还是由同景晏更为亲近的几人陪同更为安全，于是，紫炎峰的一渡劫二元婴，就这么加入了本次的队伍之中。

其中丹离和丹玘两人的到来还惊呆了一众弟子——没想到这两位也会来抢这五十个名额，随后他们方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丹煌长老门下的几位弟子竟是毫无例外无一出师。

换言之，他们也的的确确只是丹穴的普通弟子，哪怕是已然被尊称为鸿羽真人的丹朱。

丹玘闻言则是看了一眼一旁的景晏，道：“师尊自有他的道理。”说着，还锤了自家兄长一拳，一个眼神投过去仿佛在说他说话不讲场合。

前方的丹煌似乎也注意到了他们在身后弟子队伍里的交流，目光平静地回头扫了一眼，却仿佛宛若刀锋般锐利，周遭原本略显嘈杂的声音顿时安静。

片刻后，待到丹煌回过身去，丹离方才嘿嘿地笑了两声，原本英俊的面容都因此添了几分单纯憨厚：“师尊的气势还是这么吓人。”

“快收一收你那不怎么聪明的笑。”丹玘神情淡定，语气却故作嫌弃，道：“好不容易立起来的名声可别因为这个毁于一旦。”

“我说你小子！”丹离怒目而视：“这些日子可是越来越无法无天了！”

旁观着一切的景晏只是笑，摸着同样跟在一旁满是好奇趣味的小黑的额顶，平白生了许多乐趣。

小黑或许听不懂他们那长短不一的斗嘴句子，但……这两个人时不时大变一次的表情还是让它看的津津有味。

比最近漫无目的的无趣修炼可有意思得多！

终于，在算不得漫长的等待过后，紫极天枢台上出现了那三道主持大典的影子。

“咚——”

随着第一声钟鸣，连续三道灌注有灵力而回荡开的金色波纹自台上向周遭扩散而去，裹挟着磅礴却无半分敌意的气息，将来自台顶的那威严庄重的嗓音传入在场千百人的耳中。

“诸位道友——”

开口的正是如今身为紫宸宗宗主的萧泓笙。

他的头顶，云气在晨光里漫成流动的玉帛，阴阳汇聚之势已然有了雏形。

随之，只见天空一瞬之间骤然暗了下来，并非寻常乌云蔽日的沉郁，更像一块浸了墨的琉璃缓缓压在穹顶，密不透风。

就在这时，萧泓笙拔剑出鞘，自身灵力灌注其中，默念剑诀之后猛然向那天空中一斩而去，天空中原本云层昏黑的模样便顿时两分。

只见——

东方的云层里缓缓漫出缕缕玄色的气，那气凝得紧实，似用极细的冰丝搓成的线，毫无阻碍地悠悠下垂。

气过之处，风渐缓，寒渐凝，这纯到极致的阴气带着宛若亘古的冷，落在物件甚至是修者身上却无半分冰凉刺骨之感，反倒如浸了清泉的玉，透着沁人心脾的凉。

而西天霞光里则是截然相反。

天幕间突然炸开一片耀眼的金红——那是烈阳般的气，看上去比熔炉中刚舀出的铁水还要炽烈，滚着赤金色的光从云缝中奔涌而出。

阳气过处，空气里飘着的灵雾都被烘得发亮，像撒了一把碎金，却不曾烫伤旁的人、物半分，暖洋洋的，好似凝实的坠落日光。

就在此时，钟声再次鸣响，那天空原本界限也随之开始消弭，金红与玄墨宛若身处无形漩涡，沿着中心一点缓缓凝聚。

阴阳之时已至——

“百年一度的论道大会，就此开幕！”

话音落时，天空的太极气旋骤然一亮，阴阳二气彻底交融，化作一道光柱直冲天际，将整个紫极天枢台照得亮如白昼。

在场众人也忽觉身魂一振。

随之，周遭爆发出一阵低低的欢呼，丹离也激动地拍了拍景晏的肩，笑道：“走！咱们也找个好位置，听听萧宗主的道韵讲经！”

这惯是论道大会经久不衰的开场。

景晏点头，跟着队伍往台前走去。

小黑在他肩头晃了晃，蛇瞳依旧望着天空的光柱，尾巴尖却悄悄勾住了景晏的衣领。

台顶的日光穿过光柱洒下来，落在景晏的朱红袍上，泛着淡淡的金辉，带来令神魂都感到舒缓的轻适。

而在景晏注意被身边日常吸引而走的时刻，一道目光却突然无声无形地落在了他或者说他和小黑的身上。

无言间，那方向，正是高台上依旧带着一抹礼貌浅笑的萧泓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