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以为你不会救他。”程盼刚踏进屋门,就听到沈星澜的调笑。
程盼眼神微垂,低声说:“那孩子他母亲和祖母都对他很好。”
沈星澜瞬间会意,他朝程盼伸出手,含笑地望着他。
程盼上前,没有拉沈星澜的手,而是将他抱起坐在自己腿上,头埋在他的颈窝里缓慢呼吸。
沈星澜抬手抱住程盼的腰身,轻声说:“不如,我们以后收养个孩子,从小就对他好,要什么给什么,让他成为天底下最受宠的人。”
“那不成溺爱了?”程盼轻笑出声,周身的孤寂一扫而空。
晚饭时分,大力敲门而入。进来后对着程盼就是一跪:“慕神医,谢谢您救了狗娃儿,俺在这给您磕头了。”说完哐哐哐就是三个响头。
沈星澜有些被这些淳朴的农人震撼到,见程盼站着没动,只得开口道:“大力哥,快起来吧,你们一家救了我们兄弟的性命,我哥哥出手救狗娃儿也是应当的。”
吴大力这才起身,不好意思地抹了把额头上的尘土,说:“狗娃儿他娘炖了只鸡想要感谢你们,我这就给你们端来。”
乡下里鸡都是金贵物件,平时都是要攒着下蛋用的,就是吃那也是逢年过节才会杀。他和程盼来这一段时间已经能观察出,这家人过的极其贫苦,杀只鸡可能真是了不得的事了。
想到这沈星澜开口:“要不这样吧,我和哥哥出去与你们一同吃。来了这么久,还没见过其他人。”
程盼虽有不解但也没有反驳沈星澜的话,他开心就好。
“那,那我去安排一下。”吴大力丢下一句,飞快地出了屋子。
半个时辰后,程盼与沈星澜坐在了正堂里。
所谓正堂其实也就是稍微大一点的套件,外间用来吃饭和招待客人,内间则是吴婶儿夫妻俩的卧室。
正方形的大板桌上零零散散摆了四道菜,主菜是那只炖鸡,就放在程盼二人的面前,剩下的就是一盘凉拌野菜并两样小咸菜。
程盼看了看他与沈星澜面前的饭碗,里面是一碗浓稠的白米粥,而其他人则和往常一样,是清澈的米汤。显然吴婶儿是将所有米粒都盛到他俩碗里了。
坐在吴婶儿怀里的一个四、五岁的小姑娘盯着那盆肉不停地吞咽口水,被吴婶儿发现后轻拍了一下,缩回了吴婶儿怀里。
“慕公子、慕神医,家里实在没啥可拿得出手的,就委屈你们将就一下。”吴大力有些局促地搓了搓手,似乎为准备不出像样的饭菜很不好意思。
“无碍,这样就很好了。”沈星澜笑着应对。
“狗娃儿他娘在屋里喂狗娃儿吃饭,就不上桌了。那我们就开吃吧?”吴大力询问地看向两人。
沈星澜笑着点头后,众人纷纷端起自己面前的瓷碗,呼噜呼噜地喝了起来,甚至连筷子都没动一下。
“阿奶,妞妞想吃肉肉。”女童软乎乎的声音响起,眼睛不住的往那盆鸡肉上瞟。
“乖妞妞咱们喝汤啊,阿奶喂你。”吴婶儿尴尬地不敢抬头,早知道就将妞妞也放到房间里了。
沈星澜笑了笑,夹了只鸡腿递到她面前:“给,吃吧。”
妞妞乌黑圆亮的眼睛怯怯地看着沈星澜,小手动了动却最终没有伸出去。
“这咋能行,鸡是给你俩炖的,你俩吃。”吴婶儿连忙摆手,然后对女娃说:“妞妞,你再不听话,阿奶就送你回屋里了啊。”
女娃立时撇了撇嘴,想哭又不敢哭,窝在吴婶儿怀里像只小鹌鹑。
“我看妞妞冰雪可爱,就想给她吃只鸡腿,吴婶儿您快同意了吧。”
沈星澜看见妞妞委屈的小表情,心里不由叹息,穷人家的孩子实在是太过听话懂事了。想那些王城中的皇亲贵胄,哪个不是像小霸王一般。
吴婶儿看推脱不过,也心疼自家孙女,便点了点头,示意妞妞接过鸡腿。
妞妞大喜过望,明亮的眸子熠熠生辉,她伸出小手接过鸡腿深深闻了一下,然后乐呵呵地抬头对着吴婶儿说:“阿奶,香!”
然后又将鸡腿放在吴婶儿嘴边:“阿奶,吃!”
“阿奶不吃,妞妞吃吧。”吴婶儿笑着将鸡腿推回到妞妞嘴边。
妞妞小心翼翼地伸出舌头舔了一小口,立即笑眯了眼。她用门牙咬下一小条鸡肉,缓慢的在嘴巴里面吮吸汁液,不敢嚼,生怕一不小心就吃没了。
良久,鸡肉在嘴巴里化开,妞妞看着手里仍旧完整的鸡腿,想了想,对吴婶儿说:“阿奶,我把它留给哥哥可以吗?”
吴婶儿看着妞妞懂事的样子,心中全是幸慰。可她也不想委屈了孙女,于是吴婶儿用筷子将鸡腿上的肉一分为二,将一半递给妞妞,一半放在碗里:“阿奶把鸡腿分开,你和哥哥都有的吃!”
妞妞小声欢呼一声,拿起她的那份高兴的吃了起来。
程盼看着这个场景,眸中闪过一丝微光,这就是“家”的温暖吗?
沈星澜亦是被妞妞可爱的表情逗得轻笑,他拾起筷子,给每个人都夹了一块鸡肉,又让吴大力拿了一只空碗,盛了半碗递给他,说:“这碗你去端给嫂子和狗娃儿。”
吴大力双手接过,有些不知所措。
这时坐在一旁的吴老汉叹了口气,说:“大力,去吧。”
吴大力这才道了声谢,面带喜色的端着碗朝卧室走去。狗娃儿身子不好,正好能吃些肉补补,狗娃儿他娘也已经很久没吃闻过肉味了,这半碗虽然不多,但足够他们娘俩打打牙祭。
吴老汉见妞妞也已经将她那小半块鸡肉吃完,正不住的嗦着手指头,便笑着将自己碗里的肉夹给她:“妞妞,给,阿爷吃饱了,这块也给咱们妞妞。”
妞妞欢呼着接过,有小口小口地吃起来。
做完这些,吴老汉从腰间拿出一只旱烟,没点燃只是放在鼻尖闻了闻,失笑道:“让两位见笑了,家里以前也不是这样的。”
“哎。”吴老汉深深叹了口气,“俺们这村子叫吴家村,俺大哥就是村长。前些年老爹老娘死后,俺们就分家了,虽说过得不如大哥家好,但在这村子里也是数一数二的了。但这一切在狗娃儿得病以后就变了。”
“一年前,狗娃儿正在村里和其他孩子一块玩,突然间就浑身抽搐不断尖叫,接着就昏倒了。小孩们就回家找大人,我们也叫了村里的大夫来。很快狗娃儿就醒了,嘴里嘟嘟囔囔说看见他太奶太爷了。”
吴老汉说到这似是不忍回忆,叹了口气又闻了闻那只旱烟,没忍住还是点燃了。
他深吸一口,劣质烟草的味道瞬间溢满了整间屋子。
“然后,村里的妇人就说狗娃儿是中邪了,被邪祟附身。俺们自是不相信,狗娃儿他这么听话的孩子,咋会就让邪祟看上了呢。”
“村医来了,看不出病症,只给开了点治头疼脑热的药。本以为这样就过去了,可没两天,狗娃子又抽了。”
“这回村里传言更多,他奶花了十两银子去找大师帮忙驱邪,又陆陆续续找了巫婆、和尚做法,都没啥用。村里那些人啊就说,狗娃儿是灾星,不详,会给村子带来灾难。”
“他一个小娃娃,能给村子带来啥灾难,他啥都不懂啊!”
似是回忆到一些痛苦的回忆,吴婶儿已经捂嘴掉起了眼泪,妞妞无措的坐在她怀里想要帮阿奶擦拭泪水。
“后来俺大哥找到家里,说村里商议想将狗娃儿烧死。他们不是人啊,狗娃儿活生生的人,咋能烧死!狗娃儿可是喊一声他大伯的,他咋能开得了口!”
“俺们没有同意,就被整个村子抨击。没法子,就搬到这个远离村子的地方落脚。家里存下的银钱也都用来归置这个房子和给狗娃儿买药了。”
话闭,吴老汉脸朝着门外,狠狠抽了两口旱烟,咽下了所有不公与委屈。
室内几缕白烟升起又消散,萦绕在吴老汉苍老弯曲的脊骨之上。一时间没人说话,只剩下吴婶儿小声的啜泣。
程盼在看到狗娃儿第一次发病时其实就猜到了一点,古人多愚昧,癫痫之症又不常见且只在发病时能体现症状,是以古代多将此症归结为“邪症”。
一家之中有一个孩子中了“邪症”,被全村驱逐,但是他的家人却都没有放弃他,宁愿过着苦寒的日子也要为他医治,尽管他们心里都清楚这病症根本没得治。
这,就是亲情吗?
无论遇到多大困难,无论经历多少困苦,都不离不弃全力支撑,绝不会随意抛下一个人。
程盼握紧拳头,心头有些酸胀,又有些... ...艳羡。
他,有点羡慕狗娃儿了。
羡慕他有为他不顾一切的娘,羡慕他有为他奔波的爹,羡慕他有愿意为他散尽家财的爷奶,羡慕他有这样一群淳朴、善良的家人... ...
不像他,幼时被亲生父母抛弃,在孤儿院浑浑噩噩地长到五岁被一对生不出孩子的夫妻领养。可笑的是,被领养没多久,养母便怀上了身孕,碍于名声不能把程盼退回孤儿院,只能在身边不尴不尬地养着。
就像给他取得名字一样,“盼”,盼得麟儿,真盼来了,他这个假儿子也就没什么利用价值了。
程盼也曾期望过亲情,也曾以为只要努力表现考得好成绩就能得到养父母的喜爱。
可一次次地希望只换来更深的失望。
然后,他长大了,不再需要这些虚无缥缈的感情,自身的强大足以让世人对他景仰。
程盼原以为他已经满身盔甲,但看到这破败屋子中的一幕,他仿佛被击穿了。
原来,他还是那个一无所有的人。原来,所有人都有家人。原来,他才是那个多余的人。
吴家就是一个平凡普通的农家人,甚至还贫困。他们的力量如此渺小,无法对抗同村人、吃不饱饭、买不起药。但没有一个人想要放弃狗娃,这份亲情渺小又沉重,是平凡生活中的一束光,微弱但照亮了程盼内心深处的黑暗。(这就是为什么写吴家的原因。)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27章 亲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