归燕 第6章 阿灵

神无暄和坐在床榻上，抬手拍了拍，潇洒邀请道：“阿归，时辰不早了，快来睡觉吧！”

站在窗边似老僧入定的人终于有了动作，燕归扯动被风吹得僵硬的面部肌肉，艰难地回了一个字“好。”，他关好窗户，一小步一小步地向床榻方向移动。

无奈再怎么放慢速度，该来的还是逃不掉，等他靠近，神无暄和十分善良地照顾他的想法，问道：“阿归，你睡里侧还是睡外侧？”

燕归站定在距离床榻半步的地方，不肯再往前，“外侧。”

“好呀。”神无暄和脱下脚靴，紧接着又想脱掉外衫。

“等等。”

神无暄和用眼神询问，怎么了？

燕归的视线左右游移，竭力维持面上的冷静，“还是穿着衣裳吧。”

他知道自己的要求不太合理，不过是两个成年男人在一张床上睡一晚，穿不穿衣服又没什么影响，只是他从前拜师学道都不曾与他人同睡，后来更是一直一个人，如今只觉得处处都别扭，与人同睡已是他极大的让步。

神无暄和一言不发，穿好外衫。

见他依着自己说的意思做了，燕归心生谢意，可感谢的话还未说出口，下一秒便消失的无影无踪，只见神无暄和故意用后脑勺背对他，身体开始止不住的颤抖。

燕归不禁微瞪双眸。

他这是怎么了？

神无暄和抖动地幅度越来越大，直到不小心泄出了声音，“哈。”

虽然只有短短的急促一秒，但燕归终于明白，这人是在笑话他。

“你笑什么？”

他的话像是打开了阀门，神无暄和不再掩饰，转身面对燕归放声大笑，“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他笑得十分放肆，两只眼睛眯成一条缝，一口洁白的牙齿暴露在空气中。

被人如此嘲笑，燕归不免激起了火气，“有什么好笑的？说出来让我听听。”

神无暄和迅速收回脸上的笑容，平静道：“没。”。

然后又一秒破功，“噗嗤——”

他含着笑意说：“阿归莫恼，你害羞地样子太可爱了，我实在忍不住。”

可爱？

燕归火气不减，但面对这个稀奇的回答，又不知如何再说，只能用行动反驳。

他上床笔直地躺下，闭上眼睛，冷气丝丝向外冒，在脑门上方凝成四个大字——生人勿近。

神无暄和不敢再闹，也消了声，倒地是喝了不少酒，困意汹涌袭来，哄人的话还未说出口，就失去了意识。

屋内未熄的烛火明明灭灭，将二人的影子融在一起，不分彼此，摇曳生香。

——

“吱哑——”

城中一隅，紧闭的木门打开，探出一张圆乎乎的脸蛋，月牙眼，樱桃唇，发间鲜活的桂花，无不诉说着少女的娇俏。

阿灵蹑手蹑脚关好房门，提起灯笼，向外奔去，白嫩的脸上既有逃出家门的紧张窃喜，也有对即将到来事物的期待新奇。

爹爹娘亲总是管她管的严，入夜后，从不放她出门玩耍，今夜，她总算找到机会，独自逛一逛热闹的街市。

出门前她已发过誓，只不听话这一次，以后再也不会偷跑出去。

阿灵家与街市隔得并不远，穿过一条长长的巷子，便可以抵达目的地，夜里的巷子很黑，但阿灵并不怕，四周的街坊邻居平日里都待她极好，不可能会有坏人。

阿灵奔跑的脚步越来越快，手中灯笼晃动的幅度也越来越大，忽明忽灭，耳边隐隐传来商人的吆喝声，是她最爱吃的糖葫芦，伴随她脸上放大的笑容，一切戛然而止。

诡异的气味钻进鼻腔，令她毛骨悚然，还未做出反应，利爪穿过血肉，精准抓住跳动的心脏，残忍掏出。

少女手中的灯笼落到地上，四分五裂，仅剩的烛火挣扎着不肯熄灭，终究徒劳，消逝于黑暗。

阿灵强撑着回头，身后空无一人，又黑又长的巷子好似没有了尽头，她隔着它，仿佛看到了爹爹和娘亲的身影，张口即将喊出来的一瞬间，阿灵再也支撑不住，倒在地上。

集市上，行人如织，欢声笑语连绵不断，无人知晓，旁边幽暗的小巷里，少女渐渐没了生机。

阿灵躺在冰冷的地面上，无法开口，不肯闭上的双眸，遥遥望着家的方向，又无声诉说了一切。

是后悔。

她应该听阿爹阿娘的话，不应该独自一人偷偷出门，甚至看不到他们最后一眼。

是不甘。

只差最后几步，她就可以得偿所愿。

是怨恨。

她不明白，是谁杀了她？

......

黑压压的乌云遮挡了圆月。

少女的身体地涌出汩汩鲜血，最终向着集市蜿蜒流淌。

一个过路的行人感受到脚下的黏腻，低头一看，惊恐大喊，“是血，有血啊——”

众人乱作一团，几个胆大的提着灯笼，顺着血迹的方向寻去，照亮了血泊中少女惨白的脸庞。

有人腿软摔倒，“有死人，快，快去禀告城主。”

......

燕归嗅到了空气中弥漫的血腥味，他睁开双眼，迅速下床打开窗户，飞身跃下。

狭窄的小巷挤满了拿着灯笼的人，洁白无瑕的布料覆盖上少女的尸体，生出一朵朵血色的花。

有人认出少女的身份，唤来她的父母。

阿灵的父亲抱着哭泣的妻子，伸手颤抖着揭开白布一角。

“阿，阿灵。”巨大的悲戚涌上心头，他下意识如往常一样唤了一声女儿。

回答他的只有寒夜无声的死寂。

“啊——”

他怀里的妻子无法接受事实，长哀一声，昏倒在他的怀里。

“夫人！”

他跌在地上，一只手拼命捶打着胸口。

“是我不好，我为什么睡得那么沉，为什么不把门锁好，让她独自出来，我应该看出来的，应该看出来的啊——”

“阿灵他爹，你不能这样。”

哀嚎声、哭泣声、劝解声、惋惜声......杂糅在一起，传入燕归的耳朵，与记忆中的过往重合，分不清虚幻和现实，他突然窒息般的喘不上气，像是有人扼住了他的脖子。

燕归脚步逐渐虚浮，整个人摇摇欲坠，一声“阿归。”，将他拉入现实。

燕归猛吸一口气，胸口重新有了起伏。

他脸色发白，“你怎么来这了？”

神无暄和赶到时，一眼望见了与人群格格不入的燕归，月光照耀下，他身上笼罩了一层悲伤，宛如一尊布满裂痕的白瓷，仿佛随时都会碎裂。

神无暄和握住他冰凉的手，“我醒后发现你不在，出来寻你时，听到此处有动静，便想着过来看看。”

“阿归，你没事吧？”

燕归根本没意识到他的动作，有些恍惚回道：“没事。”

空气中，血腥味浓重至极，久久不散，就在这时，燕归嗅到了其中参杂的另一种怪异的气味，似有若无。

“你闻到了吗？有股药味。”他问道。

神无暄和仔细嗅了嗅，眉头微皱，摇摇头，“没有。”

这股药味并不像错觉，出现得突兀又诡异，燕归想顺着气味飘来的方向寻找源头，手上的温热率先有了实感，他一顿，没有指明，只是依旧装作不知抽出来。

不远处的一座废弃宅子里，纤细的黑影缩成一团，正舔舐手上的液体，黑影扭头看了宅门一眼，瞬间消失。

大门破开，燕归与提着灯笼的神无暄和走进去。

院墙角落处，一个不大的洞口隐藏在杂草中。

燕归眼神一凛，“消失了。”

“阿归，你看这里。”

神无暄和放低灯笼，地面上，几滴尚未干涸的新鲜血迹清晰可见。

二人相视，一切尽在不言中。

“让开，快让开，城主来了。”

威猛高大的中年男人走在前面，身后跟着一队佩刀侍卫，他留着浓密的络腮胡，膀大身款，走起路来气势汹汹，整个人不怒自威。

他似乎很得众人信任，一见他来，原本慌乱的人群，顿时像是有了主心骨。

阿灵的父亲悲痛欲绝，跪在他脚下，苦苦哀求道：“城主大人，求求你，一定要找到杀害我女儿的凶手，求求你，我的女儿，不能这么不明不白的死去啊。”

男人眼中闪过不忍，连忙弯腰阻止，伸手将他扶起。

他面向众人，正气凛然道：“大家放心，我韩元在此承诺，一定会抓到凶手。”

他走到少女尸体跟前，揭开白布，从头到尾细细观察后，又掀开尸体的背面，一个狰狞的伤口赫然出现在众人眼前。

燕归道：“她的心脏被人挖走了。”

从废宅出来后，他们又回到了巷子。

神无暄和分析说：“从洞口的形状看，不像是用刀剑，更像是用手，这里距离集市很近，若是她挣扎呼救，应该有人能听到，如此看，凶手是从背后偷袭，一击毙命，要么不是人，要么不是普通的常人。”

韩元起身，语气沉重，“凶手蓄意挖走了心脏，来人。”

他身边的副官跪地道：“是。”

“将尸体带回府内，让仵作仔细检验。”

“即日起，全城戒备，每过一个时辰巡逻一次，入夜后无故不得出门，直到抓到凶手。”

“阿灵父亲，你先回家照顾好身体，万不能先倒下，如果抓到凶手，我一定会在第一时间通知你们。”

“大家先散了吧。”

他一一嘱咐完，最后还不忘留下两人送少女的父母回家。

离开时，恰好与燕归擦肩而过。

神无暄和道：“阿归，我们先回客栈。”

燕归注视着韩元离开的背影，眸中晦暗不清。

客栈内，燕归立在桌前，神情凝重，“韩元身上，有同凶手一模一样的气味。”

神无暄和露出一丝意外，递给他一盏热茶，“看来明日我们要去城主府探一探究竟了。”

妥帖的热意隔着瓷杯传到手上，燕归望着袅袅升起的雾气，想起他握住他手时的感觉，终是没提及。

“你不仔细问问吗？万一是我的错觉呢？”

神无暄和认真道：“我相信阿归，不会是错觉。”

燕归将茶水一饮而尽，“你若还困，还可以睡两个时辰。”

神无暄和不在乎他又转移话题，重新给他倒好茶水。

“我不困，陪着你。”

存稿日渐消瘦[裂开]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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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阿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