婉拒江临的邀请,像一场无声的成人礼。周予安没有感到失落,反而有一种斩断退路般的轻松。他将全部精力投入到学期末最重要的项目——一个涉及新型分布式算法优化的攻坚课题中。这是陆止安离开前,亲手移交到他手中的核心任务,也是对他独立研究能力的终极检验。
项目难度极高,涉及大量前沿理论推导和复杂的系统实现。周予安如同一个被投入深水区的泳者,只能依靠自己被严格训练出的肌肉记忆和呼吸节奏,独自对抗汹涌的暗流。没有陆止安在关键时刻精准的点拨,没有那双能瞬间洞察问题本质的锐利眼睛在一旁审视,他必须自己成为那个发现问题、分析问题、解决问题的人。
家规的内化,在此刻展现出强大的力量。他为自己设定了近乎残酷的进度表,每天严格规划研究、编码、测试、阅读文献的时间,如同执行一套刻入骨髓的指令集。自我管理的条款,不再是被迫遵守的戒律,而是他维持高效运行的底层操作系统。当疲惫感袭来,想要偷懒的念头刚冒头,一种熟悉的、类似警戒信号的不安感便会从脊椎升起——那不是对惩罚的恐惧,而是对“失控”和“失职”的本能抗拒。陆止安留下的规则,如同一个内置的监管程序,在他意识松懈时自动运行,驱使他保持专注和秩序。
然而,真正的挑战很快降临。在算法最核心的共识机制验证环节,他遇到了一个极其刁钻的边界情况 bug。问题复现概率极低,但一旦触发,会导致整个系统陷入逻辑死锁。他耗费了整整三天时间,尝试了各种调试手段,查阅了无数文献,却始终无法定位问题的根源。
挫败感像潮水般涌来。深夜的实验室空无一人,只有服务器风扇的嗡鸣衬托着寂静。周予安对着满屏滚动的错误日志,眼睛干涩发胀,太阳穴突突直跳。一种熟悉的、几乎成为本能的冲动再次浮现——渴望。渴望那个冷峻的身影出现在身后,用简练的语言指出关键;甚至渴望一种更极端的方式——一场严厉的惩罚,用疼痛来交换问题的答案和心灵的解脱。这种扭曲的依赖感,让他感到一阵自我厌恶。
他猛地站起身,在实验室里烦躁地踱步。脖颈后的皮肤开始隐隐发烫,呼吸也变得急促,躯体化反应因极度的焦虑和内心的冲突而显现。他走到窗边,看着窗外沉沉的夜色,仿佛能感受到大洋彼岸那个人的存在。陆止安会如何应对?他一定会冷静地审视所有数据,绝不会被情绪左右。他会说:“情绪是效率的敌人。回溯你的推导步骤,检查最基础的假设。”
周予安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他回到座位,不再盲目地尝试,而是开始像陆止安教导的那样,进行最基础、也最枯燥的代码回溯和逻辑推演。他一遍遍梳理算法的每一个步骤,验证每一个前提假设,像法医解剖尸体般审视着自己的“作品”。
这个过程痛苦而漫长,是对耐心和细心的极致考验。有几次,他几乎要放弃,想随便找个临时方案掩盖过去。但每当这个念头升起,诚信基石的铁律便会发出尖锐的警报,伴随着皮肤上熟悉的刺痒感,逼他正视问题。这不是对陆止安的交代,而是对他自己内心的交代。
第四天凌晨,当晨曦微露时,周予安终于在一条极其隐蔽的条件判断语句中,发现了一个因对底层协议理解偏差而导致的、几乎可以忽略不计的逻辑裂缝。就是这个微小的裂缝,在极端条件下被放大,导致了整个系统的崩溃。
找到问题的那一刻,巨大的疲惫和更强的成就感同时席卷了他。他没有欢呼,只是长长地、彻底地舒了一口气,仿佛将积压在胸口的巨石终于搬开。他快速修复了 bug,重新运行测试,看着监控屏幕上流畅通过的绿色指标,一种难以言喻的踏实感油然而生。
他靠进椅背,闭上酸涩的眼睛。这一刻,他清晰地感受到,陆止安留下的东西,远比惩罚和调教更为深刻。那是一种思维方式,一种面对困境的态度,一套嵌入灵魂的规则算法。陆止安人已远行,但他制定的“法典”,却成了周予安体内永不消失的“幽灵”,在他迷茫时低语,在他动摇时警示,在他成功时,沉默地见证。
这次独自攻克难题的经历,像一次关键的系统升级。周予安对自己的能力有了更坚实的信心,也对“独立”二字有了更深的理解。独立不是无拘无束,而是背负着内化的规则,独自穿越黑暗,并最终依靠自身的力量找到光明的方向。
几天后,项目顺利结题,成果远超预期。周予安独自撰写了技术报告,条理清晰,论证严谨。在报告的最后,他习惯性地想写上“请师兄审阅”,但笔尖顿住了。他沉默片刻,将这句话删去,郑重地签上了自己的名字。
他将报告提交给项目组,没有抄送给那个熟悉的邮箱地址。他知道,这份成绩单,陆止安大概率不会看到,也不需要看到了。因为真正的评判官,早已不是远方的某人,而是他内心那个被精心规训出的、严苛而公正的“幽灵”。
成长的羽翼,在一次次独自穿越风雨中,变得愈发坚硬。而那个放飞他的人,或许正站在他看不见的地方,通过某种方式,沉默地关注着这只雏鹰的飞行轨迹。第五幕“自由算法”的篇章,在孤独与坚韧中,悄然翻开了新的一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