独立谈判的成功,像一剂强心针,让周予安在短暂的眩晕后,初步尝到了“自由”的滋味。他开始更加自信地主导项目,制定计划,与人沟通。陆止安留下的规则体系,不再是他被动遵守的枷锁,而是他主动运用、并不断优化的内在算法。他像一台终于脱离主控终端、开始自主学习和决策的AI,虽然运行中仍有磕绊,但核心逻辑已然稳固。
然而,真正的考验,往往来自最懂得利用人性弱点的对手。
江临再次出现了。这一次,他不再像以前那样直接抛出金钱和自由的诱惑,而是换了一种更狡猾、更具针对性的方式。他通过中间人,给周予安带来了一个“合作机会”——一个与周予安当前研究方向高度契合、技术挑战极大、但资源和支持极其丰厚的短期顾问项目。项目地点在南方一个气候宜人、以创新和享乐著称的城市,时间恰好安排在学期结束后的假期。
“予安啊,”中间人转达着江临的话,语气热络,“江总非常欣赏你的才华,觉得你窝在现在的实验室太屈才了。这个项目就是个跳板,让你接触最前沿的工业界实战,报酬是你在学校几年的总和。而且,那边环境轻松,没那么多条条框框,正好可以放松一下,年轻人嘛,别把自己绷得太紧。”
这份邀请,精准地戳中了周予安现阶段的两个潜在弱点:一是对更高技术挑战和更广阔平台的渴望;二是在经历了长期高压规训后,对“放松”和“无拘无束”的本能向往。尤其是“没那么多条条框框”这句话,像一颗裹着糖衣的子弹,轻轻撞击着他内心深处那根被规则长久束缚的神经。
一瞬间,周予安几乎能想象出那个场景:阳光、海滩、没有宵禁、没有必须完成的每日代码量、没有冰冷的目光审视着他的每一次呼吸和心跳……一种久违的、近乎叛逆的冲动悄然滋生。他甚至下意识地看了一眼手机,那个熟悉的、曾经会第一时间跳出来否决或审视任何“越界”行为的联系人,已经很久没有亮起。
家规中的沟通义务条款在脑海中闪现——遇到重大抉择,必须沟通。可向谁沟通?那个已经放手的人吗?这本身或许就是一种变相的依赖和示弱。一股莫名的倔强涌上心头,他觉得自己应该,也必须独自做出这个决定。
然而,就在他内心天平微微倾斜的瞬间,躯体化的警报无声拉响。脖颈后的皮肤开始微微发热,呼吸不自觉地变得有些急促。这不是因为他说了谎,而是因为他意识到,自己在“隐瞒”和“自我欺骗”。他内心深处清楚,江临提供的不仅仅是技术挑战,更是对陆止安所建立的那套秩序的一种颠覆性诱惑。他渴望那种颠覆,却又因这种渴望而感到一种深刻的背叛感。
他没有立刻回复中间人,而是以需要考虑为由拖延了几天。这几天里,他陷入了剧烈的内心挣扎。他试图用理性分析利弊:项目本身的价值、对个人履历的提升、丰厚的报酬……但每一条理性的理由,都仿佛被一种无形的力量拉扯着,另一端连着实验室冰冷的灯光、严谨的日程、还有那个早已刻入骨髓的、追求极致效率和秩序的声音。
他甚至在深夜,无意识地按照陆止安曾教导的请罚前的自省流程,在私人日志里罗列自己“动摇”的“罪状”:意志不坚,易受外界诱惑;对既有秩序产生不合理的厌倦;未能将全部精力集中于当前核心任务……每写一条,都仿佛能感受到戒尺落在掌心的幻痛,以及随之而来的、扭曲的安心感。
这天晚上,他独自在健身房进行高强度训练,试图用身体的疲惫压制内心的纷乱。在完成一组极限重量的深蹲时,他力竭失衡,杠铃差点脱手。就在这一刹那,一只有力的手臂从侧后方迅速伸出,稳稳地托住了杠铃杆的另一端,帮助他稳住了重心。
周予安惊魂未定地转头,看到的却是闻声赶来、一脸关切的沈墨。
“没事吧?”沈墨帮他卸下重量,眉头微蹙,“你最近状态不太对,训练量太大了。”
周予安喘着粗气,汗水浸透了衣服,摇了摇头,没说话。沈墨的出现,像一面镜子,照出了他此刻的狼狈和混乱。
沈墨看着他,叹了口气,语气温和却一针见血:“是因为江临那边的邀请,还是因为……止安走了,你不知道该怎么‘管理’自己了?”
周予安全身一僵,下意识地想否认,但喉咙像是被堵住了。沈墨的目光太过通透,仿佛能看穿他所有伪装下的不安。
“予安,”沈墨的声音很平静,“止安教会你规则,不是为了让你永远活在他的规则里。真正的调教,最终目的是让你拥有制定和驾驭自己规则的能力。你现在面临的,不是对与错的选择,而是你想成为什么样的人,想建立什么样秩序的选择。”
这番话,像一道闪电劈开了周予安心中的迷雾。他一直在纠结是否“背叛”了陆止安的规则,却忘了思考自己真正想要什么。陆止安的规训,给了他骨架和脊梁,但血肉和灵魂,需要他自己去填充。
那天晚上,周予安没有继续折磨自己的身体。他回到宿舍,洗了个冷水澡,然后坐在书桌前,第一次不是以“请罪”或“反省”的心态,而是以“决策者”的心态,重新审视江临的邀请。
他问自己:我渴望那个项目的技术挑战吗?是的。我需要那笔钱吗?目前不急需。我向往那种“自由”吗?……他沉默了。他发现自己向往的,或许并不是放纵,而是另一种可能性——一种由自己定义节奏和边界的生活方式。但这种可能性,是否一定要通过接受江临的橄榄枝来实现?
他想起了独自谈判成功后的那种扎实的成就感,那种源于自身能力而非外部认可的满足。他想起了陆止安离开时那句冰冷的“记住这种感觉”。
最终,他打开了邮箱,给江临的中间人回复了一封措辞礼貌但态度明确的邮件。他感谢了对方的赏识,但以假期已有重要研究计划为由,婉拒了邀请。在邮件末尾,他补充了一句:“我更倾向于在现有基础上进行深度探索,暂时不考虑外部短期项目。”
点击发送的那一刻,周予安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轻松。他没有选择彻底的“自由”,也没有完全蜷缩在旧的规则壳里。他做出了一個基于自身现状和真实需求的、独立的抉择。这或许不是最“正确”或最“有利”的选择,但这是属于“周予安”的选择。
这一次,没有惩罚,没有调教,甚至没有外部的认可。但他知道,他通过了一场更艰难的考试——在诱惑面前,他守住了内心初步成型的秩序,完成了第一次真正意义上的、独立的自我规训。成长的阵痛,从被动的承受,开始转向主动的拥抱。而远方的陆止安,或许永远不会知道,他种下的那颗名为“规则”的种子,已经在孤独的土壤里,长出了属于它自己的、倔强的枝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