数据线留下的伤痕,在几天后开始结痂,变成深紫色的淤痕,附着在皮肤上,像某种屈辱的烙印。每一次坐下,每一次弯腰,那隐秘的刺痛都会提醒周予安不久前发生的一切。但比身体伤痕更顽固的,是心理上的后遗症。
他现在面对陆止安时,几乎是一种条件反射般的顺从和畏惧。说话时不敢直视对方的眼睛,布置的任务会立刻执行,甚至会在陆止安靠近时,身体出现微不可查的僵硬。那种深入骨髓的恐惧,已经取代了之前微弱的叛逆和试探。
陆止安似乎也察觉到了这种变化。他没有再像之前那样,用戒尺或言语来强调规则。相反,他变得更加沉默,布置任务言简意赅,指导点到即止,甚至不再像以前那样,随时检查周予安的每一个进度。
他给了周予安那个高难度的论文课题,提供了必要的资料和方向,然后就像放手让一艘小船自己航行,只是偶尔在远处投来一瞥,确保它没有偏离太远。
这种“放手”,对周予安来说,是一种全新的、更令人不安的体验。他习惯了在高压和严密监控下工作,突然失去了那种无处不在的“鞭策”,反而有些无所适从。他像一只被紧紧绷住的弹簧,突然松开了压力,却不知道该如何自处。
他只能将全部精力投入到论文研究中,用高强度的脑力劳动来麻痹自己,也试图用出色的成果来……换取什么?他也不知道。或许是换取一点点安全感,证明自己还有存在的价值,不至于被彻底抛弃。
这天下午,沈墨又来了。他这次是来和陆止安讨论一个学术会议的具体安排。他一进实验室,目光就敏锐地落在了周予安身上。
周予安正对着一堆复杂的数学公式蹙眉,脸色比之前更加苍白,眼下带着疲惫的青黑,但眼神却有种异常的专注,甚至可以说是……麻木的专注。他整个人缩在宽大的卫衣里,显得更加清瘦单薄。
沈墨和陆止安谈完正事,走到周予安旁边,笑着问:“予安,忙什么呢?脸色不太好啊。”
周予安像是受惊般抬起头,看到是沈墨,紧张的神色稍微缓和了一点,低声回答:“在弄期末论文。”
沈墨扫了一眼他屏幕上那些艰深的符号,又看了看他明显状态不佳的样子,眉头几不可见地蹙了一下。他转头看向陆止安,语气带着惯有的温和,但话里有话:“止安,你这论文题目是不是有点太超纲了?予安才大一,这深度都快赶上博士课题了。拔苗助长也要讲究个限度吧?”
陆止安从电脑前抬起头,目光平静地扫过周予安,最后落在沈墨脸上:“他的能力足够。只是需要适应更高的挑战。”
“能力是能力,状态是状态。”沈墨意有所指地看了看周予安紧绷的肩线,“我看予安最近好像……特别‘用功’?可别累坏了。”
周予安低下头,不敢接话。他听出了沈墨的暗示,但他更怕引起陆止安的不快。
陆止安沉默了几秒,才淡淡开口:“他心里有数。”
沈墨看着陆止安那副油盐不进的样子,无奈地摇了摇头。他拍了拍周予安的肩膀,声音放得更柔和了些:“予安,搞研究也要劳逸结合,别把自己逼太紧。有什么困难,或者……心里不舒服,也可以跟我说说。”
这句带着明确关怀的话,让周予安鼻尖一酸。他已经很久没有听到这样纯粹的、不带任何评判的关心了。但他只是更深的低下头,小声说:“谢谢沈学长,我……我没事。”
他不敢接受这份好意。他怕这会是另一种形式的“越界”,会引来陆止安更不可测的反应。
沈墨叹了口气,没再说什么,转身离开了。
实验室里又恢复了寂静。周予安能感觉到陆止安的目光在他背上停留了片刻,那目光不再像以前那样具有穿透性的审视感,反而带着一种……难以形容的复杂,像是在观察一个精密但状态不稳定的仪器。
然后,他听到陆止安起身,走到咖啡机旁,接了两杯咖啡。然后,一杯冒着热气的咖啡被放在了他的手边。
周予安愣住了,难以置信地看着那杯咖啡。陆止安从来没有给他倒过咖啡。
“提神。”陆止安的声音从他头顶传来,依旧没什么温度,但似乎少了之前的冰冷,“公式第三行的推导有问题,重新检查一下边界条件。”
说完,他便拿着自己的咖啡回到了座位。
周予安看着那杯深褐色的液体,热气氤氲中,他仿佛看到了结痂伤口下,某种更加诡异难明的图景。极致的惩罚之后,是更艰深的课题和这种……沉默的、近乎笨拙的“关照”?
陆止安到底想干什么?他打碎他,又给他咖啡?他放任他独自挣扎,又在他可能出错时出声提醒?
周予安发现,自己越来越看不懂这个掌控着他一切的男人了。恐惧依旧存在,但在这恐惧的缝隙里,一种更加复杂难言的情绪,正在悄然滋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