会是什么?让身强力壮的十八岁姬悬月,毫无反抗之力地被穆文泰这糟老头子一刺穿心?
这是他意识弥留之前,最后一个念头。
……
昏暗的厢房里,林疏被绑得四肢麻痹,浑身发冷。
麻绳浸了符水,又湿又硬,绑他的人似乎是生怕他跑了,绳扣打得非常结实,勒得他四只白爪都不过血了,林疏现在已经感觉不到自己的手脚在何处。
他只能用灵力缓慢疏通,防止自己的手脚真的被捆得坏死。
还不知道下一步该怎么办……这绳子上的符水为什么还没蒸发干净啊!林疏心中焦灼,脑子里更是一团乱,但就在他思维满天飞的空挡,门外突然传来一声巨响。
林疏吓了一跳,浑身的毛都竖起来了。
然后门口传来叮咣的砸门声,片刻后,门锁被砸掉了,林疏夹紧尾巴,耳朵不自觉向后耸,警惕地看着门口。
映入眼帘的却是一身红衣,带血的红衣。
林疏的呼吸一下子就停了。
他怔怔看着,姬悬月跌跌撞撞闯进来,胸前有一道还在冒血的伤口,身前明艳漂亮的绣花已经被鲜血浸成暗红色。
一身是血的人踉跄着跪坐在林疏面前,去解林疏身上的绳子。
林疏看着他的眼睛,喃喃道:“姬悬月……”
姬悬月抿着嘴微笑着,安抚地摸摸他的耳朵,却不慎将血抹在了他皮毛上。
姬悬月手指一顿,赶紧擦了两下,结果越擦血越多,几乎把林疏染成了红狐狸。
林疏的眼眶也越来越红。
姬悬月终于叹口气,放弃了把小狐狸擦干净,而是继续用发冷的手指,艰难地一点一点解着林疏四肢上缠绕的绳子。
“你这是怎么了?”林疏终于哭出了声,“你是我的姬悬月,对吗?”
姬悬月却只是笑着点头。
绳子解开后,他终于张开口想说话,血却一股一股从嘴角流出来。
刚才不说话,是因为他要留着最后一口气。
此刻这口气松下来了,他用尽最后的力气,在林疏耳边道:“你师父师娘都来救你了,你要保护好自己……等他们找到你……”
他的声音带着种破碎的嘶哑,那尖锐的烛台将他的肺和心脏都刺穿,其实他已经很难发出声音了,胸口的伤本应让他瞬间毙命的。
但他在弥留之际,突然想起,自己是血孽厉鬼。就算被困在人的身体里,他也可以撼天动地。
于是他强行拖着尸体走,血孽之力再次被动用,却是被他用来吊住这具身体的最后一口气。
虽然答应了林聆不再动用……但他一想到小狐狸还被捆着关在厢房里,他就没有了任何顾忌。
但这种力量他不敢用太多,他重伤在身,本就神智涣散,再用更多孽力他恐怕就无法自控,所以那点微弱的力量,只够支撑他到这里了。
看着小狐狸恢复自由,他总算松了口气。这口气一松,他的胸口便不再起伏了。
林疏的手脚被捆得冰冷紫胀,他哆哆嗦嗦地拈了法决恢复人形,用发麻发软的四肢爬起来,爬到姬悬月身边,搂住了已经血尽而亡的红衣新娘。
姬悬月在他面前死了。
眼睛还半睁着,呼吸却停了,身体冰凉得……就像平时一样。
是了,姬悬月原本就是个死人。
却为了他,又死了一次。
林疏看着怀里失去生气的面孔,呼吸中带上了颤抖的哭腔。
他的眼泪一滴一滴落下,落在了姬悬月的脸上。
泪水滚烫,却再也暖不热怀里冷透了的胸膛。
很快,外面来了许多家丁,看到厢房门户大开,马上冲了进来。
他们看见姬悬月的尸体,吓了一跳,交头接耳道:“得去找老爷吧?不知道狐狸是不是跑了,先搜一下。”
——林疏在他们进来之前就变回了狐狸,他惦着姬悬月死前的话,也知道自己绝不能和凡人起冲突,便以狐身扒拉着姬悬月领口的衣服,藏在了他的怀里。
家丁们很快得到了穆文泰的命令,冲进厢房搜了一圈,然后将姬悬月的尸体抬起来带走了,当然,也并没有人意识到尸体怀里还揣着个小狐狸。
按照老爷的要求,家丁们将新娘抬进了一个房间,林疏估摸着人都出去了,就从姬悬月的衣服里跳了出来。
此时他一身雪白皮毛几乎全被染红了,湿漉漉的血腥味冲击着他的鼻子,但他不敢乱动,也不能出声。
这个房间似乎是那个新婚的洞房,就是不知为什么窗户用木板钉上了,门也关得严严实实。
房间里的布置都还很喜庆,姬悬月身下的被褥底下似乎还撒着红枣花生什么的。
但说是新房也有点古怪,因为这个屋子里满满的血腥味。
林疏起初还怀疑是姬悬月身上传出来的血腥味,但绕着门窗跑了一圈之后他发现,这房间的地板被清理过,水汽还未消去,而水汽弥漫中就混有血的味道。
这里是……姬悬月被杀的地方吗?
林疏心中一动,四处查看了一番,先看的就是那龙凤花烛的烛台。
这对他在现实中始终无法得见的烛台此刻就好好放在案上,两只都被擦得干干净净。
林疏大着胆子缓慢变回人形,将上面的龙凤花烛都挨个拔下来,果然在其中一只烛台的尖端看到了一抹锈红色。
但林疏比对了半天,发现这对烛台在外形上没有任何区别,如果他回到他的时空、见到这只凶器,他无法凭肉眼分辩。
又四处观察了一圈,林疏找不到其他线索,就还是回到了姬悬月身边。
虽然姬悬月又死了,但在他身边,林疏觉得自己稍微有了点安全感。
师父和师娘如果要找他,其实是不需要物理手段的,如果他们来的时间,是在本时空的“姬悬月”拜堂之后,那这么久林聆和顾煜城还没找来,只能是因为,他们压根就没有找。
想从这个另开辟出的时空离开,回到属于他们的现实世界,光找到人可没用。以林疏对自己师父师娘的了解,这两个家伙的目标,必然不只是救人。
他们大概是去破阵了。
而林疏只需要熬时间,活到他们破阵成功为止。
天色渐暗,这个世界的天终于黑了。
林疏以狐形蹲在喜床的角落里,紧贴着姬悬月的小腿,警惕地竖着耳朵。
天色愈黑,房间里没有烛火,林疏勉强靠着狐的夜视能力紧盯着门口。
入夜以后,穆府反而忙碌起来。然而并没有人进这个屋子,只是在院子四周跑来跑去。
林疏听到门外纷乱的脚步声越来越近,很快,他发现这些人开始集中在这间新房的门口!
他们要做什么?
林疏本将自己紧紧缩成一团,此刻外头的围堵让他心头警铃大作,他马上沿着姬悬月的小腿,钻进了喜服的裤管。
确保自己不会露出狐狸尾巴后,他慢慢转过身,这样只要他不掉出来,就可以观察到一些外面的情况。
家丁们很快推门进来了,林疏听到了那个曾摆了姬悬月一道的穆老爷的声音:“动作麻利些,趁着天黑,办完此事,重重有赏!”
姬悬月的尸体很快被搬动起来,而林疏体型小,竟然一直没被发现。
而后,他们将姬悬月放进了一处狭窄之处,林疏观察着,猜测是个棺材。
因为下一秒,头顶也被盖住了,应该是合上了棺盖。
但没有砸棺钉,只是合上了。
随即,林疏感觉到棺材被众家丁扛了起来,晃晃悠悠,最后放在了一辆马车上。
马蹄声、车轮声、赶车人的吆喝声,不绝入耳。
在这漆黑的深夜里,马车拉着新漆的棺材,不知奔往何处去。
而棺材里,躺着死在新婚之日的新嫁娘。
马车轱辘轱辘走了很久,久到林疏都快要睡着了,才突然停了。
林疏听见棺盖被掀起来的声音,银白的月光顺着姬悬月的裤管口照进来一点,林疏屏住呼吸,等待着他们的下一步。
只要姬悬月被抬出棺材,他就能看到这里是哪里!
但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林疏眼前一切如万花筒般一闪而过,林疏一愣,紧接着,他四仰八叉朝后跌坐了下去,又被人一把接住。
“……可算是解开了。”顾煜城擦了一把汗,林疏听到师父的声音,本能一抖,然后偷偷睁开眼睛,就见林聆和顾煜城正蹲在自己面前。
而姬悬月……躺在他们身后。
顾煜城见林疏睁眼,蹙眉道:“我才出去多久,你就把自己搞成这样子?”
林疏战战兢兢道:“师师师父,我,我我我……”
顾煜城烦躁地挠了挠头:“跟你说过多少次,道术要学,阵法也要学,你但凡能多用点心,怎会被困在那么简单一个雷霆笼里?”
林疏惭愧地低下了头。往常这种时候他都得挨几下教鞭,知道狐形不方便顾煜城动手,便努力收拢周身几乎枯竭的灵力,想变回人形。
林聆却道:“你别化形了,狐形方便养伤。你以为那时空法阵是靠什么运转?我们找到你的时候就发现了,你才是阵眼,灵力几乎都被它抽光了。”
林疏小声哦了一声,突然想起什么,抬头问道:“师娘,那你们抓到穆迎秋和穆迎松了吗?”
林聆叹了口气道:“我们定位到阵眼的时候,他们似乎见势不妙,早跑了。不过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这么大一座穆宅他们总不可能搬走,明天再来就是了。”
说罢他扭头看顾煜城:“现在怎么说?回家?阿城你的伤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