姬悬月道:“我也不知道,我甚至曾经非常笃定我就叫穆羽,但你说我叫姬悬月的时候……我倒是没觉得很意外,好像你的确就应该这样叫我似的。”
林疏乐了:“该不会几百年前我确实认识你吧?”
姬悬月唇角微勾:“那也说不定。”
林疏开始浮想联翩:“说不定当年你作祟的时候我还砍过你。你那是什么眼神?小爷我又不是妖狐,我一向是正派人士好吗?天狐你没听说过吗,天狐一出生就是仙体,只待功德圆满,就能位列仙班。我修道才是正常的。”
姬悬月笑道:“也对,你是神仙,我是厉鬼,就算认识,也一定是一对仇敌。”
林疏感慨了一番,忽地问道:“那如果你回想起了曾经,发现我们真是仇人,你会跟我反目成仇吗?”
姬悬月摇头:“我不会。你呢?你会像你师娘一样,用天雷劈我吗?”
林疏也摇了摇头。
姬悬月笑着问道:“为什么?劈了我算为民除害吧,说不定你就功德圆满了。”
林疏却没有回答,只是笑。
于是姬悬月也笑了。
一切尽在不言中。
太阳很快沉入地平线。
春日的天黑得早,林疏研究了半天那煤油灯,还是觉得不够亮,就放弃了,也爬上床去和姬悬月挤着。
今晚他睡在了外头,姬悬月睡在里头。
姬悬月以凡人之躯走了一天,又不比狐狸灵气充足、精神百倍,已经有了困意。
半睡半醒间,他听见林疏在他身边小声道:“如果你我真的曾经相识,应该也会是好朋友吧。”
姬悬月想回他一句那当然,却难以自控地沉入了梦乡。
鬼也会做梦吗?
姬悬月不知道,但他清楚地发现自己是在做梦时,他已经站在了一座小桥上。
周围的房子都很旧很破,但姬悬月知道这个贫困的村落是自己的家。
那道清澈的小河里永远有叮咚的水声,他站在桥头等着,他不知道自己在等谁。
很快,他看见一个穿白色书生袍子的少年冲自己跑过来,他在梦里张开了双臂,少年一头扎进了他怀里。
少年抬头,却是林疏的面孔。
只是因为是做梦,姬悬月看不清他的脸,只是隐约知道他是林疏。
而少年塞给他一样东西,他摸着疙疙瘩瘩的像一个木头雕刻的物件,但还没弄清楚是个什么,他就忽然醒过来了。
原来是林疏睡着睡着扎进了他怀里……姬悬月无奈地往里挪了挪。
但没什么用,林疏又挤了过来。
姬悬月便不动了,而是慢慢回想那个梦。
梦里的林疏……是真的吗?还是因为他被挤到,下意识就想到了林疏,才会梦到林疏?
但那座小桥他未见过,很有可能存在于真实记忆的碎片里。
就这样想着想着,天已逐渐亮了。
窗帘缝外面投进一点朦胧的日光,姬悬月微微偏过头,看着身边的林疏睡得好香,并且一直无意识在朝他怀里钻。
姬悬月就想,等林疏睡醒了,一定会脸红红。他很期待。
不过他没能安稳等着林疏自然醒来,因为不久后,窗外传来了破空的尖叫声。
“啊啊啊啊——死人啦!!!快来人啊!!!”
林疏猛地坐起,眨着干涩的眼睛蒙地拉开窗帘:“在哪儿?怎么了?”
姬悬月赶紧护住摇摇欲坠的他,道:“不知道,外面传来的,你小心些。”
两人拉开窗户,朝下看去。
就见那条巷子口,两个路过的女学生跌倒在地瑟瑟发抖。
外面围了一群老百姓,捂着鼻子指指点点。
林疏马上下地去穿鞋,又跑回来看姬悬月的脚。
那血泡的两片皮已经干了,但看起来并没有长好。
“你在楼上等着,我先下去看看!”他道,并披着道袍冲出了房间。
姬悬月想跟上,但试着踩了一下鞋,脚底刺痛就钻心地传来,他只好回到窗边朝下看。
不多时,他看到林疏已经来到了楼下。
小天师半旧不新的道袍在一群普通老百姓中并不显眼,但姬悬月就是能一眼看见他。
但林疏没能挤进人群去,因为巡捕房的警察也已经来了。
他们封锁了现场,不肯放林疏进去。
姬悬月在上面看着那些警察推搡林疏,马上皱起了眉,他没多想,就穿衣换鞋下楼了。
林疏在人群中被挤得东倒西歪,他试图跟警察讲道理,但警察看着他一身道袍江湖骗子的模样,说什么都不肯让他进现场。
直到姬悬月来到附近,他个子高,脸又漂亮,面无表情像个带着煞气的大少爷,很快就挤到了最前面。
他一把将林疏按在身后,冷冷道:“你们别碰他。”
“你是什么人?”为首的警督翻个白眼,“敢这么跟警察说话?”
林疏看看西装革履的姬悬月,瞬间福至心灵,瞪着眼睛道:“他是我们家大少爷!刚留洋回来的!”
姬悬月:“……”
姬悬月不动声色,深沉地点了一下头。
林疏开始瞎编:“我们少爷留学英法俄,精通六国语言!连我小小书童都会那么几句,你听好了:Bon appétit,Увидимсязавтра……¥@#&……”
警察督察:“……”
姬悬月压根没听懂林疏在说什么,但他是个很好的复读机,当场接着林疏也学了一句:“……Увидимсязавтра。”
警督被唬住了,马上伸手:“您好,幸会,不知阁下是哪家的公子?”
姬悬月冷漠地跟他握手,旁边的林疏赶紧道:“我们少爷是穆家的二公子!”
警督茫然,虽然没听说过,但好像很厉害的样子。
他本打算回去打个电话好好问问鹤城穆家什么时候有了个二公子,但眼下……
林疏已经道:“我们少爷在国外学的是法医和刑侦,你们还不快让开,让我们少爷进去大展身手!”
警督眼睛转了转,心想如今的租界谁都能踩警察局一脚,他们是万万得罪不起这些留学归来的大家公子。
不如和一把稀泥,如果后续发现他们造假,也可以随时把人抓回去。
于是姬悬月和林疏被客客气气请进了案发现场。
林疏赶来的这一路上都在想,明明卷宗上记载的是四月一日始,为何今天才三月二十九……等等。
林疏好像明白了。
从民国元年始,国民政府就开始使用公历历法。林疏迅速在内心掐算一番,然后一顿。
是他马虎了,民国十六年是1927年,4月1日正好是农历的二月二十九。
只是政府规定用公历,老百姓却还是本能地用农历,面馆老板也并没有骗他。
前天确实是二十七,只是老板没说清楚是几月而已。
而林疏下意识以为他们的落点与案发日接近,就理解成了3月27日。
真是马虎误事!林疏在心里谴责了一番自己,而他和姬悬月也已经走到了受害人跟前。
警察还没来得及处理现场,所以这里非常的不和谐。
地面已经被染成红色,林疏和姬悬月必须非常小心才能不踩到满地的血。
受害人是一名女子,穿的衣服已经被染红,看不出本来颜色,但式样像是女校的校服。
她的腹部已经被吃空了,就像林疏在未来看过的那份卷宗中所写一样。
这个食人魔就像个大型的猛兽,只吃柔软的内脏。
紧接着,林疏观察了一番周围的环境,发现了异样。
这里不是第一犯罪现场,而是抛尸现场。
因为尸体明明被撕咬得不像样,窄巷的墙壁上却没有喷溅的血液。
但被害人的流血量实在太大了,又像是在这里才被开膛破肚,然后血液流尽,慢慢死去。
林疏给姬悬月递个眼色,姬悬月便托着腮吩咐道:“你仔细查看一番。”
林疏“哎”了一声,马上从一旁的警察手里夺过手套,去看尸体的模样。
警察可能是害怕这名死者的死状引起群众恐慌,所以用一块白布把她的脸遮盖住了。
林疏手欠掀开那块布看了一眼,就发现,死者的眼珠,也消失了。
林疏又绕着尸体走了三圈,双眼搜罗了无数细节,才回到姬悬月身边,恭敬地禀报道:“报告少爷,此人死状凄惨,少爷还是不要看的好。”
姬悬月看懂他眼中的促狭,便道:“好,那我们走吧。”
警察和警督:“?”
周围的群众们:“?”
林疏拉着姬悬月迅速溜了。
他已经看过,基本可以确定就是食人魔所为,除了非人类的妖魔作案,没有人能不留一点痕迹地将一具濒死的尸体从作案地挪到这个巷子里。
只是还有一些疑点。
比如死者没有穿鞋,脚上只有长袜。
一个女学生为什么会不穿鞋?她把鞋脱在了哪里?
死者裙摆上蹭了奇怪的污渍。
但已经被血浸泡成红色,也已经无法判断是什么。
但女学生的手非常干净,指缝里没有血,也没有挣扎时抓挠过什么的痕迹。
她是在完全没有反抗的情况下被杀的。
接下来就要靠晚上,林疏到这里来“溯灵”。
是的,他压根没有给警察查证身份后抓捕他们的机会。
只是离开人群后,林疏迅速扶住了姬悬月,目光落在他皮鞋上:“你的脚底板是真不想要了对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