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搓了搓手,这趟来得急,他只穿了一件T恤一条布裤,外面罩着一层道袍,入了夜还有些冷。
想到这他看向姬悬月:“姬悬月,你冷吗?”
姬悬月下意识摇摇头,他看向林疏:“我不冷,要不要把外套给你?”
“算了,”林疏拿了双筷子递给他,“你现在也是血肉之躯,没关系的,我是天狐,不会生病。”
姬悬月接过筷子,试着挑起几根面条,怔怔地看着。
林疏已经喝了一大口热乎乎的面汤,见他不吃,忙问:“怎么了?不喜欢吗?那个我记得街对面好像有个点心铺子……”
“不是,”姬悬月摇摇头,“我只是不敢相信……我还有能够吃东西的一天。”
“限定的,快享受吧。”林疏撞了下姬悬月的肩膀,笑眯眯道,“我还挺想知道你晚上会不会困。”
姬悬月笑了笑,将细细的面挑起来,垂眸轻轻吸进口中。
他清艳的眉眼在面碗蒸腾的雾气后,显得那般静谧和美丽。
林疏看在眼里,总觉得胸腔里有种难言的触动。
两人吃完面,就回到了旅店中。
由于距离案发还有四天时间,林疏当晚就没有出去查案,而是跟旅店老板多要了一床被子,早早就睡下了。
床实在太窄,林疏又觉得冷,便不自觉紧紧去挤着姬悬月。
姬悬月睡在外侧,几要被挤得掉下去了,他也不生气,只是规规矩矩躺着。
第二天早上林疏醒来的时候,就发现自己身后空了一大块,而他还紧紧贴着姬悬月。
“对……对不住啊,”他尴尬道,“我睡姿不好。”
“没事,我睡得很好。”姬悬月微笑着道。
林疏揉揉头发爬起来,道:“起来吧,今天四处逛逛,看看有没有什么能用上的线索。”
但他实在忘了两件事:
一,姬悬月现在是个有实体的活人。
二,姬悬月被他挤得已经半边悬空了。
所以林疏在一条腿跨过姬悬月之后,他的膝盖并没能像他预想中的一样接触到下面的床板,而是一脚踩空——
啪叽,他跌倒在了姬悬月身上。
姬悬月被小天师压得闷哼一声,本能抱住了他,又很快松开。
四目相对。
姬悬月的呼吸滚热,林疏的眼睛离他那样近。
小狐狸的眼型其实很漂亮,像一笔最恰到好处的水墨丹青。
而眼珠黑白分明,清澈如一泓泉水。
睡觉穿着的白T滚了一晚上已经歪歪扭扭,露出一截漂亮的锁骨。
姬悬月的呼吸就打在那上面。
林疏被姬悬月的呼吸烫得脖子通红,赶紧手忙脚乱爬起来,踩着鞋在地上跳了两下:“没压坏你吧?”
姬悬月的声音有些哑:“没事,没关系。”
林疏三两下披上自己的道袍,又赶过来查看姬悬月的情况。
姬悬月已经自己坐了起来,他确实没什么事,林疏又没多重。
只是……一大清早的,姬悬月刚“复活”,正是十八岁血气方刚的年纪,又被香香甜甜的小狐狸扑了个满怀,难免会起一点反应。
林疏很快也发现了这一点,脸有些红了。
但姬悬月并没有说什么,反而是一本正经地起床穿衣,全程背对林疏。
像是已经肯认认真真遵循林疏所说的“男男大防”。
两人洗漱停当,就离开了房间。
脖颈上的沙漏,已经快漏完了第一天,林疏怕自己忘了,就提前将它倒转了过来。
先是跟柜台的掌柜又续了七天房,然后林疏拉着姬悬月一同出去吃早餐。
本来是打算随便吃点什么的,但林疏拉着姬悬月路过昨天晚上说过的那家糕点铺子的时候,姬悬月的目光不由得被里头吸引住了。
林疏回头看他,顺着他的目光瞧见了里头各式各样的点心。
大清早炸松饼果子的甜香顺着竹帘的缝儿钻出来,钻进过路人的鼻子里,林疏猜测姬悬月应该是在鹤城出生长大的,因为他瞧着那糕点铺子的神色,像是带了点怀念。
他便拉着姬悬月进了那铺子,指着琳琅满目的各色果子点心,财大气粗道:“来选!想吃什么,哥哥请你!”
姬悬月还有些不好意思,刚想拒绝,林疏就道:“你的实体是限定的,回去之后……”
“……”姬悬月面不改色,指向一盒油纸包着的小点心,并挨个指过去,“我要这个,这个,还有这个。”
最后林疏捧着满满一堆糕点走了,姬悬月就跟在他身后挨个打开尝。
“这个叶榭软糕好好吃,甜而不腻!”他三口两口吃光一块小年糕,又把另一枚酥点放进嘴里,“这个是什么松饼……我好像吃过。”
他忽然停在原地不动了。
林疏回头去看他:“怎么了?”
姬悬月道:“这个我曾经吃过。”
林疏走过去,看见他手上余着一张白色半透明的油纸,上面引着“高桥松饼”四个字。
这是鹤城颇有历史的一种小吃,林疏记得他听林聆说过一嘴,这种糕点好像在清朝就已经有了。
“你喜欢就好,回去后也可以买给你……吸,”林疏笑道,“这种糕点是鹤城最常见的特产啦。”
姬悬月点点头,将油纸小心地叠起来,收进了衣服口袋。
两人沿着街头慢慢地走,一路看着民国十六年的鹤城,这座充满了苦难却始终华美温柔的城市。
他们穿梭时空后落地的地方,位于英租界。
沿着长街一路走到租界边缘,由于没有这个时代的通行证,他们不敢轻易离开租界,只得转身往回走。
正走着,林疏突然站住了。
他朝马路对面看去,那里有一座租界电车的车站,车站旁站着一个清瘦的少年。
少年手里推着一辆自行车,正在盯着林疏和姬悬月。
林疏对旁人的注视十分敏感,他几乎是瞬间就发现那少年在看着他和姬悬月。
但随着一辆电车经过,停下,一群人上下车后,电车开走,林疏便再没瞧见那少年身影,也未曾见到他去往何方。
逛了大半日,林疏用掉了一沓溯灵符咒,却没有察觉到任何非人类留下的痕迹。
而姬悬月的脚步已经逐渐慢了下来,林疏才想起他现在是个活人了,大概是累了,赶忙带着他回去休息。
回到旅店房间后,姬悬月坐在沙发上,迟疑着脱下了了皮鞋。
林疏看了却是一惊:“好大血泡,你怎么不说!”
姬悬月久未以活人之躯在外头行走,穿的又是新皮鞋,脚掌难免磨出了两个大水泡。
但他只字未提,就陪着林疏在鹤城租界的大街小巷上乱逛。
林疏心疼得眼睛都红了,姬悬月却还反过来安慰他,甚至对他笑了笑,道:“我没觉得有多疼,况且我本来就死了,这点疼对我来说不算什么。”
林疏赶紧从道袍的袖子里挖出来一堆乱七八糟的工具,用打火机烧了银针,去扎姬悬月的血泡。
姬悬月被人捧着脚,觉得非常难为情,他想躲开,小腿却被林疏不容拒绝地按住。
“你这个样子再不处理,明天就别想走路了。”林疏严肃道,“别耽误我们查案。”
姬悬月只好任他操作,将血泡里的血水挤出来,然后敷上了些灵调局批给员工的特制止血消炎药膏。
“接下来你就躺着吧,有什么事就知会我。”林疏收了工具,将姬悬月扶到床上,把被子给他盖好,但特意把脚露在了外面,防止碰到伤口。
姬悬月靠坐在床上,沉默着看林疏为他忙里忙外。
怕他无聊,林疏还把门上挂着的报纸拿过来给他看。
姬悬月随便翻了翻报纸,突然问道:“林疏,你今年多大?”
林疏一愣:“为什么这么问?”
姬悬月笑了笑:“今天突然觉得你很会照顾人,像个哥哥。”
林疏在床边坐下,笑道:“那我确实比你大,从有记忆开始算的话,我都二十四岁了,你死的时候十八?”
姬悬月道:“嗯,十八。”
林疏笑眯眯道:“比我小好多啊,悬月弟弟。”
姬悬月啧了一声道:“可我在世上飘了几百年呢。”
林疏则歪着头沉思了一会儿:“那我作为仙胎的时候,不知道在这世界上存在了多久呢,天狐要有机缘才能出生的。要是从存在就开始算,我说不定比林聆还大。要从出生开始算,我也几百年前就出生啦。”
姬悬月道:“可你只记得这二十四年,你也丢失过记忆吗?”
林疏点点头:“我只记得这二十四年的事,再往前,就不记得了。我和你不一样,二十四年前我失去的不光是记忆,还有修成人形的本能,跟个小傻子一样,是林聆教会我如何当一只天狐、当一个人。”
姬悬月遂问道:“你说过,他是你的师娘,那谁是你师父?”
林疏道:“就是我师娘的爱人呀,灵调局局长,一个凡人,叫顾煜城。当初就是他把我捡回去交给我师娘的,他们夫夫二人一同把我养大,还教了我一身本领,是我的大恩人。”
姬悬月想了想,道:“那你也是我的大恩人。”
林疏摆摆手:“恩人算不上,要不是我把你抓回来,你还好好在穆宅当你的新娘子呢。”
姬悬月却轻轻地笑了:“浑浑噩噩,不如死去。”
林疏还从未跟姬悬月聊过这些事,他有些好奇道:“说来,你既然记得吃过的酥饼,也记得爱人的模样,为什么你会不记得你的名字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