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里是万物终末的沙海。
风是唯一的声响,卷起苍白骨粉,铺天盖地。曾经滋养天地的元气早已枯竭,只剩下彻底的死寂。残破的碑石半埋沙中,其上“新繁”二字,是这片废墟曾经存在过的唯一证据。
一道身影立于碑下,残破的衣袍在风中猎猎作响,其上黯淡的纹路如同濒死的火焰。他正将几具匍匐于地的干枯骸骨逐一拖拽、拢在一起。动作缓慢,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坚决。他机械的用双手,在无尽的沙砾中,为这些早已失去名姓的同道,挖掘着最后的安息之所。
当最后一捧沙土掩盖了苍白,他缓缓直起身。目光越过无垠的荒芜,望向天际。那里,悬挂着一轮巨大、暗红、毫无生气的太阳,如同凝固的污血。
但在那令人窒息的暗红边缘,有一处异样。
一片区域的景象微微扭曲、摇曳,仿佛隔着一层无形的、灼热的流水望去。那里的光线比其他地方更暗沉一些,偶尔,会有极其细微的、肉眼几乎无法捕捉的幽光一闪而逝,像是垂死星辰最后的喘息。
他凝视着那片异常的虚空,干裂的嘴唇微动,风送来几不可闻的碎片:
“……通道……将开……在那方向……”声音嘶哑,耗尽了力气般。他不再言语,只是如同石雕,守望着那片死寂天空中唯一的“异数”,以及其下,那埋葬了过往与希望的、无尽的沙。
此地,名为大夏。
青柳村。春光正好,溪水潺潺,搅碎了垂柳嫩绿的倒影。妇人们的笑语与捣衣声惊起了水鸟,扑棱棱地掠向远方。
瓦房内,婴儿眼皮抖动。
意识,如同深海下的暗流,开始涌动。混乱的信息碎片冲击着他——冰冷的屏幕、闪烁的代码、胸口撕裂般的剧痛……这是一个名为“刘云”的社畜的终结。
‘结束了?’
混沌的思维试图理清现状。陌生的屋顶,稚嫩的身体,空气中混合着草药与阳光的气息。‘一个新的开始?’一栋普通的瓦房内,一个婴儿猛地睁开了眼睛。
乌溜溜的眼珠先是茫然地转动,聚焦在头顶简陋的木梁和茅草铺就的屋顶。
‘我……这是在哪?’刘云的意识如同深海中的沉渣,缓缓泛起。最后的记忆定格在电脑屏幕上无尽的代码,以及心脏传来的一阵致命绞痛。‘加班……难道猝死了?’
他下意识地想抬手揉眼,却发现自己只能无力地挥舞着藕节般白嫩胖乎的手臂。
‘投胎了?!’
一股混杂着震惊与荒谬的新奇感瞬间淹没了他。他努力转动尚且脆弱的脖颈,打量着这个全然陌生的环境:粗糙的木制家具,朴素的土陶碗罐,空气里弥漫着淡淡的草药清苦和阳光烘暖的味道。
‘环境很原生态,看起来像是古代……等等!’
一个念头如同惊雷般击中了他。
“我死了……那我刚娶的老婆呢?我刚满月的儿子呢?!”
巨大的悲伤与一种近乎滑稽的荒谬感狠狠攥住了这颗婴儿的心脏。他成了婴儿,他的儿子此刻想必也是个需要人呵护的婴儿。这算怎么回事?父子二人隔着无法想象的距离,在不同的世界,一起穿着开裆裤,一起咿呀学语?
“哥们儿这算是……陪儿子一起跨时空成长了?”他内心苦涩地吐槽,但这自嘲并未带来丝毫轻松,反而引出了更深沉的酸楚与无力。
“一个在蓝星,一个在这不知名的世界……”
随即,更汹涌的浪潮席卷而来——妻子温柔的笑脸,儿子襁褓中咿呀的模样……巨大的失落感扼住了这颗幼小的心脏。他在此获得新生,那他们呢?父母呢?隔着无法想象的距离,还有再见的可能吗!
荒谬与悲伤冲垮了堤坝,“哇——”的一声,他肆无忌惮地哭了起来,将成年灵魂的无助尽数倾泻。
“哎哟,我的小妄儿,这是怎么了?”温婉的女声带着急切靠近。
他被拥入一个温暖的怀抱,轻柔的拍抚和哼唱包围了他。这是他这个的母亲。感受着这份毫无保留的关爱,哭声渐渐歇了。他嗅着母亲身上淡淡的药草香,内心五味杂陈!
几日过去,平复心情的他开始接受现实。他聆听着这个世界的声音,学习着这里的语言。
他也知道了自己此世的正式名讳——严妄。
当母亲王怜云抱着他,轻声唤着“小妄儿”时,他平静地接受了。名字是身份的锚点,他需要这个锚点,在此世扎根。从此,他是严妄,带着“刘云”的记忆与执念,活下去。
日子平静流淌,家中并非只有母子二人相依为命。隔壁搬来一对热情的夫妇,阿牛和马嫂。他们对村里人说是严妄那远行未归父亲的老友,受其所托,平日里对母子二人多有照应。
“怜云妹子,今日去镇上,顺道给你们带了块布料,给孩子做身新衣裳正合适!”马嫂爽朗的声音在院门外响起,人随声至,手里还提着些日常用度。
“阿牛去后山砍柴,顺手多打了些,给你垒在灶房边了,够用一阵子。”身材魁梧的阿牛跟在后面,憨厚地笑着,额上还带着汗珠。他们言语自然,举动朴实,如同任何一对关心邻居的热心肠村人。
王怜云总是感激地接过,温声道谢。严妄能感觉到,母亲对他们有一种超越寻常邻居的信任。
“小妄儿,看牛叔给你削了个啥!”阿牛俯下身,粗大的手掌却灵巧地变出一个栩栩如生的木雕小狗。
严妄配合地伸出小手,咿呀作声。
就在这时,阿牛因俯身动作,一枚系在腰间、贴着里衣的黑色物件滑出了一角。那东西非木非铁,边缘刻着某种复杂而狰狞的纹路,只一瞬,便被阿牛下意识地用手掌按回,塞入衣内,动作快得几乎让人以为是错觉。他脸上依旧挂着憨厚的笑容,仿佛刚才什么也没发生。
严妄低下头,摆弄着木雕小狗,心中却是一动。‘那东西……不像是寻常的配饰。’
马嫂则在一旁,笑着拿出软糯的米糕:“别玩那木头了,来,马婶这儿有好吃的!”
他们表现得如同最寻常的叔婶,关怀备至,却又保持着恰到好处的距离。然而,那惊鸿一瞥的黑色物件,以及他们偶尔在谈笑风生间,眼神里一闪而过的、与这田园村落格格不入的锐利,都让严妄明白,这两位“邻居”,绝不像表面看起来那么简单。
这个家,这片宁静的村庄,似乎也并非全然如其表面那般平和。他心中的探寻之意,悄然生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