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从之当然不可能留下来照顾只是舌头破了的莫焕,第二天一大早就出了门,徒留莫焕在床上无病呻吟。
萧从之倒不是没有目的地,如果许谈压下失踪案事出有因,那武林盟的嫌疑便可以降一降,如此一来,原先没被注意的,同样驻守硖城的点苍派、崆峒派、青城派,就值得好好探查一番了。
前一晚莫焕是和点苍派的大弟子发生的冲突,因此萧从之先登门拜访了点苍派。
姿态并不客气,只说要找华南州讨教一二。
门派弟子本是想赶萧从之走,但华南州心情不好,他昨夜明明赢了,却没受许舒颜好脸色,正窝着火,知道萧从之是为莫焕而来,便想教训下萧从之发发火。
按华南州的想法,萧从之和莫焕大抵一路货色,都是没什么真本事的江湖鼠辈,故而他仰着头应下了这场比试。
点苍派比武场上,萧从之没什么表情,对华南州直言:“点苍派以剑术闻名,你不必卸刃。”
华南州的剑术在点苍派这一辈中是最强的,当下也不推脱,只问:“那你也亮兵刃吧。”
不是面对莫焕的时候,萧从之话很少,听到也不回,只举起手里的折扇,打开扇了扇。
华南州轻蔑地笑了下,说着:“无知小儿!”便攻了上去。
点苍派剑术朴实无华,却招招凌厉,华南州盯住了萧从之周身的破绽,还当自己稳操胜券。
可就那电光火石之间,二人甚至没对上一招,萧从之随意拿扇尖点了两点,又一推,华南州就飞了出去。
倒在地上的华南州,还未来得及起身,飞身而来的萧从之就一脚把他摁了回去。
萧从之表情很浅,语气也很淡,说:“莫兄轻功见长,不善拳脚功夫,若不是盟主和你诚心相邀,他并不会和你过招。你却做不到点到即止,实在是欺人太甚。”
说着脚下用力一踹,华南州又朝另一个方向飞了出去。
门派其余弟子:……
有个机灵的小师弟,匆匆跑开了,萧从之清楚这是去请掌门了。
这当然是萧从之的目的,传闻点苍派掌门钱霖深居浅出,若是他上门直接求见,铁定是见不着的。
但揍一顿华南州,就不难引出钱霖了。
当然萧从之是万万不会承认,打那么狠是在替莫焕出气。虽然莫焕是装的,萧从之还是在意那人在众人面前落下的面子,更不要说,舌头破了那也是受伤。
钱霖没让萧从之等太久,步履匆忙地从后院赶来,一面招呼弟子把华南州抬下去治伤,一面笑着看向萧从之,眼里倒没什么责难之意。
钱霖和许谈年龄相仿,但微微有些发福,眼下笑着,十分可亲。
但萧从之二话不说攻了上去,他和面具人交过手,虽然那晚夜色太深,面具人带着白色面具,穿着宽松长袍,无法看清脸和身形,但武功路数,萧从之已略有数。
钱霖没想到萧从之身为江湖后辈如此不好说话,当下出掌化解了萧从之一击,又在萧从之展开玄铁扇直朝咽喉攻来时,抽出腰间佩剑“噌”得抵住。两人内力相撞,僵持在原地。
点苍派虽是江湖九大门派之一,但掌门钱霖非常低调,萧从之不曾料到钱霖内力如此强劲,一时生了些疑虑。
钱霖自然也没有想到一个未及弱冠的江湖晚辈能有这般内力,开口道:“后生可畏,老夫替南州道个歉,不如我们各退一步。”
这话摆的姿态低了,萧从之不得不见好就收:“承让。”
两人同时收了内力,各退三步拉开距离。
钱霖想招待萧从之留个便饭,但萧从之已满足目的,并不愿多留,随意说了声告辞,就离开了。
钱霖虽内力强大,但和那晚的面具人并不太一样。
离开点苍派的萧从之本打算回武林盟,至于崆峒派和青城派,他没有借口过去,须得等夜深人静,但半路遇到了沈酌。
而躺在床上假模假式的莫焕这儿也有不速之客。
许舒颜离席后,想了又想,她爹爹铁了心要议亲,比起蒋旭和华南州,她还是觉得莫焕好,毕竟她并不在意对象的武学造诣。
如此下定决心后,许舒颜起了个大早跑去厨房督促下人把莫焕的药煎好,然后端着来到了莫焕下榻的房间。
莫焕:……
莫焕此时是真有些后悔当初招惹许舒颜,他趴在床上虚弱地说:“许姑娘怎么过来了?”
“我来给你送药。”许舒颜笑得很温柔,端着药碗坐到了莫焕床旁的矮凳上。
“多谢。”莫焕撑起身,接过药碗。
许舒颜本是想照顾一二,但到底男女授受不亲,没敢。
“昨夜之事,是华南州的不是,我之后让他来给你赔不是。”
“不必。”莫焕被迫喝了苦药,言简意赅。
“我爹爹也有不好之处。”
“许盟主也是为了你好。”
“莫少侠,其实…其实是我爹爹硬要在我及笄那日说门亲事,但我…”
莫焕赶忙抬手阻止许舒颜继续说下去,他说:“许姑娘,为何不去仔细问问令尊为何如此匆忙?”
“这……”
“世上没有为人父母不为子女考虑的,许盟主像是有苦衷,不如从根本上解决问题,许姑娘觉得呢?”
许舒颜心思细,莫焕话递到这里,就是委婉拒绝的意思,虽心底闪过难过但她并不强求,再者,莫焕说得也有道理,许舒颜道了谢,向莫焕告了辞。
莫焕看着许舒颜离开的背影,缓缓摇了摇头,许谈有苦衷不假,但事情恐怕是没有转圜余地的。
萧从之回来的时候正巧看到了许舒颜,等进了屋就问莫焕:“你如此狼狈,她竟还没死心?”
莫焕正在屋里找有味的东西冲嘴里的药味儿,头也不会地应:“估计这下是死心了。你探查出什么结果了?”
萧从之在莫焕身旁坐下,说:“我去会了会钱霖。”
“点苍派掌门?”
“是,他行事风格有些奇怪,不惜压低姿态规避冲突。”
莫焕皱起了眉。
萧从之续到:“不过武功路数和那晚戴面具的人不一样,只是内劲极为强大,今日他有意收敛,但若使出全力,估计在我之上。”
“钱霖在江湖向来排不上号,虽说是前辈,但内功要比你高……他何必藏拙?”
莫焕和萧从之交过手,知道萧从之内家功夫极其到位,虽未弱冠,但这江湖上单论内功出其右者少。
“而且钱霖却是是用长剑,那晚面具人是用弯刀。”
莫焕摇头,说:“内家功夫到位了,武器只是身外物,这个你该是清楚。”
萧从之倒是同意,点了点头又说:“今晚我打算潜进青城派和崆峒派试试。”
“不妥。青城派掌门是个武痴,虽说内家功夫不如你,但外家功夫堪称登峰造极,他若不留手,有些危险。崆峒则以机关见长,他们的宅院很难进。”
“也罢,许舒颜的及笄礼上这些人都会在,我那时候再探探。”
“嗯。那你刚才可还见了什么人?”
“嗯?”
“对付华南州和钱霖应该不至于花那么多时间。”
萧从之从怀里掏出一沓纸,说:“遇到了沈酌,这几日他们查了点东西。”
莫焕勾唇一笑,对萧从之的回答很满意,捻起那沓纸开始看。
“倒也不是多新鲜的资料。”莫焕犀利锐评。
“要早知道你情报那么全,我也省的让他们再查一次。”
莫焕本想顺着聊两句,忽得皱了眉,严肃起来:“我早先对失踪案并不关心,知道得并没有沈酌他们查得这般细。”
“哦?”
“无论男女都未嫁娶。”
萧从之不解。
“若说挑选没背景家世的人,是为了减少碰上铁钉的风险。那未嫁娶,极有可能是为了童男童女。”
萧从之明白了,应到:“童男童女就有可能和玄而又玄的事情扯上关系。”
“然也,这样看来,扒皮挖眼也可能是具有特殊仪式感的行为。”
“又会和麒麟血扯上关系吗?”
莫焕低头想了想,说:“大概率不会,麒麟村百年无人进去过了,但是你还记得那幻境中,邢风曾利用过人的灵气。”
“若是有人参悟使用人灵气的法门……”
“虽说是有些想得远了,但我们不妨有这个方向。另外,这些人的共通之处会显得一个人格格不入。”
“许舒颜…”
“郭少宇是另案,那许舒颜呢?”
“若不是另案,许舒颜就是失踪案幕后之人下的手,那…”
“那这幕后之人和许舒颜或者许谈就有关系,极有可能是有仇。”
萧从之厘清了思路,打算出门让沈酌再查查许谈的人际关系,脚步才刚转,莫焕这儿又来了访客。
是昨夜姗姗来迟却正好接住被击飞莫焕的云少澄。
这位也是风度翩翩的少年郎,瘦高身材,五官精致,此刻着墨绿劲装,踏着轻快的脚步进了屋,笑着问好后,一撩衣摆坐到了正对着莫焕的矮凳上,一套动作行云流水,十分优雅。若非皮肤黝黑,恐怕许舒颜早会芳心暗许,哪还轮得到莫焕?
莫焕赶忙躺回床上,半撑起身子,吃力地问:“不知云少侠所来为何?”
云少澄是个擅于左右逢源的性子,听到只说:“盟主大人牵挂莫少侠重伤,托区区过来看看。”
“多谢挂怀…”
萧从之插话问:“既然如此,不知许盟主有什么表示?”
莫焕:……
这难不倒云少澄,只见他转头看向萧从之,客气地回到:“盟主大人嘱咐从库房里取两支百年人参,估摸着一会儿就有人送来了。”
萧从之意味深长地笑着点头,又问:“云少侠真是年纪轻轻一表人才,怎不曾听闻许盟主有如此弟子?”
“当不得当不得,区区并非许盟主门下弟子,只是投入武林盟混口饭吃的。”
“云少侠真是谦虚。萧某确实听闻武林盟主爱广罗江湖能人,能被许盟主欣赏,足见云少侠之才能。”
“萧少侠言重了。”
“只是不知要如何得许盟主的青睐才能投入武林盟?”
“萧少侠的意思是?”
“你我也算同辈,不必如此客气,叫我从之即可。我闯荡江湖早已习惯,对武林盟并无兴趣。只是我这兄弟莫焕,爱慕许盟主独女良久,想入武林盟求娶许姑娘。”
“咳咳。”莫焕在床上咳得震天响。
细看那淡然言笑的云少澄,却能看到一双微微睁大的眼眸。
云少澄一时不知要怎么应对,萧从之再接再厉:“你也知道点苍派大弟子也爱慕许姑娘,昨夜说是点到即止,却出手狠厉,莫兄昨夜吐血三升,险些没了性命。”
云少澄实在很难继续维持得体的微笑,干巴巴地说:“没想到莫…莫少侠如此情根深种。”
萧从之掩着脸走到莫焕床旁,给咳得停不下来的莫焕拍背,实则是捂住莫焕的嘴不让他搞破坏。
背对着云少澄的萧从之继续说:“可不是么,昨夜已经这样了,莫兄依旧不言弃,刚刚一边吐血还一边要去找许姑娘。”
云少澄:……
“萧兄。”云少澄“噌”地站起身,忙说,“我去库房看看人参取得怎么样了,不可耽搁了莫少侠养伤。”
萧从之朝云少澄的方向转了半个脸,正要说些什么,捂住莫焕口鼻的手被生生扯下,莫焕急促地吸了口气,冲着云少澄喊:“站住!”
这话除了有点喘,中气十足,这是不装了?萧从之讶异地看向莫焕。
“萧从之,我倒是不知你于演戏一道如此纯熟!”
萧从之闻言愣了愣,转而又笑了起来,眼睛眯成一条缝,显然还挺开心。
莫焕顺手揉了把萧从之的脸,掀袍起身,走到云少澄身侧,冷着脸问:“你来做什么?”
云少澄称得上七窍玲珑心,此刻也发懵,看着莫焕一言不发。
莫焕指了指萧从之,对着云少澄说:“他刚刚在试你。”
云少澄眨眨眼,终于反应过来,凑到莫焕耳边,耳语了几句。
莫焕皱了眉,说:“知道了,先一切如常,我再想想。”
云少澄:“那百年人参还要吗?”
“有就拿来。”莫焕有些不耐烦。
“都是我私藏,你得按市价来买。”
莫焕直接踹向云少澄的屁股,把人踹出了屋,嫌弃道:“滚。”
云少澄走后,萧从之问:“他说了什么?”
彼时萧从之还坐在床上没起来,莫焕眯着眼走过去,摁着萧从之的肩膀重重地压了下去。
萧从之顺势躺下,淡然地看着眼前人,问:“怎么如此心虚?”
“你什么时候看出来的?”
“昨夜你被他接住时就有所怀疑,今日他又一个人过来,试探了两句就确认了。”
“只是接住了我…”
“若非你二人熟识,你昨夜会往我的方向飞。”
“……”莫焕不得不承认萧从之是对的,叹了口气,从萧从之身上起来,靠坐在一旁。
萧从之有些乏了,躺着懒得动,只换了个问题问:“云少澄在武林盟什么地位?”
莫焕瞥了眼萧从之,回答道:“算是许谈左膀右臂吧。”
“怪不得你也才来硖城几日,就知道那么多。”
“嗯。许谈这些年借着武林盟的威势到处网罗英雄豪杰,往他身边插人,并不难。”
萧从之猜测到:“云少澄武功高强,人缘又好,长得也招人喜欢,被许谈器重几乎就是时间的问题。我今日随意听到了几句,说是昨夜后来,许谈极其高调地向众人介绍了云少澄。从此江湖有云少澄一席之地。”
莫焕张了张口,不知要接什么,只听萧从之继续道:“也就是说,你安排了一个深入中原武林核心的桩子……”
“萧从之,点到为止,不然我们就好好再聊一聊葛云。”
“那他刚刚和你说了什么?”萧从之一点不怵,拐了个弯问。
“……”莫焕分不清这是不是萧从之的又一个套,只好坦白:“他刚刚和我说,峨眉派掌门在来硖城的途中遇刺身亡。”
“!!”萧从之立刻一个打挺坐起身来,不可思议地说:“峨眉掌门寥鹤芸是当代排得上前十的高手,武学造诣之高,胜过武林盟主许谈,怎会…”
“昨夜云少澄到的晚了就是去打探这件事。”
“是为许谈打探还是…”
“为我。寥鹤芸身死之事今日刚刚传入硖城,云少澄是来告诉我,许谈要提前办许舒颜的及笄礼。”
“峨眉掌门身死,他居然还要办及笄礼。”
“毕竟不办下一个身死的就是许舒颜。一切从简,不奏乐不娱乐,仅是聚在一处,把礼办了,亲定了。”
“许谈看样子是想早早了结及笄一事,未免夜长梦多,他在害怕什么?”
莫焕纠结了下,分析道:“也不一定,江湖正道看上去都是人模狗样,实则一个个利己得很,此前只是失踪案,没人催武林盟主查明真相,如今峨眉掌门出事,恐怕人人都会催着许谈交出个说法。许舒颜的及笄一事终了,许谈也好专心去给武林一个交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