归笙轻轻地发着抖。
她想立刻扑过去,抱住走过来的女人,赖在她的怀里一把眼泪一把鼻涕地告诉她自己有多想念她,她离开的这些年自己和师兄都受了天霄派那些混账的多少委屈。
可是,不能。
至少那些话不能说。
因为时至今日,她依旧不知道目前所处的莲华境,究竟是幻境咒术构建的幻象,还是那至高咒术引发的真真切切的时空倒流。
若是前者还好,因为无论怎样折腾,都终归会随着幻境消散。
但若是后者,就说明此刻的场景是真实发生过的。
她的师母和师父确实曾到过西漠除祟。
而她记得妙慧灵祖说过,莲华境是可以改写过去的。
若是时空倒流,此刻的过去已被改写:她的师母和师父来到西漠时,遇到了从未来回溯的她和清伽。
若她再轻举妄动,向女人表明自己的身份,过去进一步改写,会对莲华境外既定的现实产生怎样的影响,归笙不敢也不能尝试。
……
栖迟走到男人的身旁低头瞧了瞧:“雪意,这小娃娃……这小灵怪一动不动的,是吓傻了么?”
云雪意摇了摇头,将归笙递了过去,有些郁闷地做手语道:“这孩子更喜欢你。”
栖迟不接:“我不要,我身上都是血……”
归笙却猛地扑了过去,一把搂住了栖迟的脖子,挂在了她的身上。
栖迟被她扑得趔趄了下,便也顺势托住她腿弯,语带调笑地道:“嗯?强买强卖啊小家伙。”
又拍拍她的后背:“好了好了,快勒死我了,小家伙没必要这样恩将仇报吧……松开些,让我看看你的伤,被那东西伤一下可是要命的。”
归笙仍是赖在她的颈窝,死死不撒手,低声咕哝道:“没受伤,但吓傻了,要抱着人才能好。”
栖迟被她逗笑:“那好吧,不过你这位伙伴受伤有点严重,你再不松开我给他治伤,他可就要小命不保了。”
归笙悚然一惊,瞬间脱手,从栖迟身上跳了下来。
她是很想念师母没错,但万不能因此搭上清伽的性命,否则之后怕是要全部乱套了!
归笙连忙去看清伽的状况,果不其然,后者呼吸微弱,被祟物叼住的手臂一片血肉模糊。
栖迟抬手,指尖流光一现,在自己腕上割出一道血口,血滴淅沥,凑到清伽唇前,云雪意则微微托起清伽的下颌,让那血水能流进他的口中。
须臾,清伽紧蹙的眉心渐渐松开,苍白的面色也徐徐和缓。
归笙震惊不已,目不转睛地盯着栖迟的手腕:“你的血……?”
她师母的血何时有这种功效了?她怎么不知道?
不过她转念就想开了:自家师母的身上本就疑团重重,血能救人什么的,也就相对不那么神奇了。
闻言,栖迟把滴滴答答的手腕送过去,在归笙眼前晃了晃:“嗯,包治百病,妙血回春,你要不要也来一口?”
归笙:“……”她更想立刻拿纱布把她的伤口绑起来!
云雪意拍了下栖迟的肩膀。
栖迟:“好吧,正事要紧。”
她俯身一抄,把归笙抄到肩头坐着。
“你们是莲华殿的灵侍吧?”
栖迟一手握住树木灵怪的两根木头脚腕,吹了声口哨:“走吧,刚好顺路。”
就这样,三人一怪从村落径直回到莲华殿。
一路上,归笙有无数的话想问,然而想起如今的身份处境,又无可奈何地按捺下来,只默默将栖迟的脑袋搂得更紧,紧到栖迟忍俊不禁地出声提醒:“小灵怪,你喜欢别的可以送你,但脑袋真的不行。”
话音才落,莲华殿便出现在他们的视野尽头。
瞬间,归笙察觉栖迟的身形一滞。
她下意识地伸手,似是要摸向腰间,又想起什么,摸到一半便放了下来。
归笙以为自家师母是去掏钱袋,便安慰地拍拍她道:“进莲华殿不要门票的,师……恩人。”
栖迟停顿了一下。
她蓦地抬头,认认真真瞧了肩上的树怪一眼。
归笙不明所以,但喜欢被自家师母这么专注地瞧着,当即也眨巴着眼睛瞧回去。
瞧着瞧着,归笙的眼睛里就冒出了星星。
她师母真好看。
丰神俊秀,眉目如画,在她心里是天下第一的好姿容。
栖迟突然道:“擦擦口水,别滴我肩上了。”
归笙立刻回神:“……”
她忙一抬袖,擦了个空,当即明白被耍了。
栖迟笑了一声,将肩头的小灵怪往颈窝颠了颠,让她坐得更稳当了些。
随即她走至莲华殿近前,值守的灵侍好似早先便认识栖迟,神色恭敬,一路将二人引至了妙慧灵祖的面前。
见到来者,妙慧灵祖含笑上前,道:“久仰二位魁首,如今终于得见,我之荣幸。”
又看到栖迟肩头的归笙和云雪意怀里刚醒的清伽,愣了愣:“这是怎么了?”
归笙也愣了愣:二位魁首?
她是听过上一届五方盛会有两位并列的魁首,她师母便是其中之一。
可另一位魁首,分明是如今天霄派的掌门——云起凡啊?
她师父虽和云起凡是堂兄弟,但长相只五分相似,一般绝不至于把他二人混淆。
这是怎么回事?莲华境还能出错的?还是妙慧灵祖认错人了?
云雪意对妙慧灵祖顿首,栖迟则摆了摆手:“哪八辈子的事儿了,灵祖不必再提。”
栖迟简单说明了下先前的状况,随即一手一个,按在归笙和清伽的脊背上,二人便如两朵轻飘飘的云絮,落到了妙慧灵祖的面前。
妙慧灵祖俯下身,将二人仔仔细细地检查了一番,这才重重松了口气
她摸了摸他们的脑袋,轻声道:“抱歉,是莲华殿的失误,竟让你们去对付修为那般之高的祟物。”
栖迟插话道:“口头道歉可有点轻飘了灵祖,小家伙们可是险些丢命呢,之后可要好好给点实质性的补偿啊。”
归笙哆嗦了一下。
虽然早知她师母口无遮拦,随性惯了,但如此直白地替人邀功,也是有点太考验她这个当事人的脸皮了。
“那是自然,”妙慧灵祖俯首一礼,“多谢二位出手相救。”
栖迟看了眼妙慧灵祖,站直了些:“不敢,反而多有惭愧。”
她道:“我二人本就在追捕侵入各方的境外祟物,是我们一时不察,才让这一只在西漠作祟了三日之久。”
归笙的耳朵高高竖起:什么祟物?
祟物她知道,境外祟物是个什么新鲜东西?
妙慧灵祖也是一怔:“境外祟物?”
栖迟道:“我便是为此事而来。”
她没有立刻说下去,暼了眼一旁的归笙与清伽。
妙慧灵祖知她意思,却没遣二人退下,道:“不必避讳,栖峰主直说便是。”
栖迟便直言不讳道:“灵祖可知,五方域境之外,又有什么?”
妙慧灵祖摇了摇头:“莲华殿先祖曾以莲华境窥探天机,却得到回音:勿要越过天道划定的域境之限,否则必遭天谴,所以,不知。”
栖迟微微沉默,低声说:“那些境外祟物,便是遭到天谴的结果。”
妙慧灵祖看她片刻,没有追问,只了然道:“原来如此。”
栖迟接着道:“我二人常年在外除祟,此类祟物见了不少,发现它们唯一的共性特征,便是能看出原来是个人族,以及浑身长满畸肿的肉瘤,并且近几十年来,其数量逐渐攀升,在五方域境内四处作乱。”
栖迟走上前,递给妙慧灵祖一样铜铃状的事物。
“我在灵祖这里留一样传音法宝,西漠若再发现境外祟物的踪迹,莲华殿无法解决的话,还请立即传音与我。”
妙慧灵祖方才接过,栖迟腕上的另一只铜铃便嗡嗡噪响了起来。
“这不,不仅数量多了,出现得也更频繁了。”
栖迟瞥了眼铜铃上闪烁的方位:“北原的魔元山附近也出现了。”
妙慧灵祖迟疑了一下:“北原……”
栖迟看懂了她的神情:“灵祖是想说让他们黑吃黑?可惜并非如此。”
她慢慢地道:“以境外祟物的实力,就算在妖魔横行的北原,也只会造成一场单方面的屠杀,倘若放任他们在北原作乱,下一步,便是为祸整个五方域境,必须在他们还是一只一只地出现时,将他们逐个击破。”
妙慧灵祖受教道:“是我狭隘了,多谢栖峰主提醒。”
栖迟一笑,又道:“对了,临走之前,还有一事。”
她的语气一敛落拓不羁,转为严肃正经。
妙慧灵祖正凝神欲听,余光里的云雪意却突然深深一礼,似乎也有事相求。
这道侣二人同时有话要说,妙慧灵祖左看右看,为难至极:“云峰主有何事?不急的话,我先听完栖峰主说的事?”
云雪意一声不吭,礼节更深。
正当妙慧灵祖一头雾水时,栖迟懒洋洋地开了口:“非也非也,并非他也有事,而是一贯是我说事,他行礼,以此周全礼数。”
妙慧灵祖:“……早闻二位峰主一体同心、琴瑟和鸣,如今一见,才知并非虚言。”
栖迟笑了笑,也跟着行了一礼。
直起身时,她道:“不知妙慧灵祖可否借‘碎虚宝镜’一用?”
殿中静了静。
归笙的眼珠转了转:碎虚宝镜?
她偷瞥清伽,却见他神色淡淡,显然对他们说的什么完全不感兴趣。
良久,妙慧灵祖才开了口,语声却比方才沉肃许多:“碎虚宝镜乃莲华殿上古法宝,虽能重现过去景象,但稍有不慎便会卷入时空洪流,即便是在莲华殿内部,此法宝也早已束之高阁,久未使用……栖峰主可想清楚了?”
栖迟点了点头:“我此去北原,除了继续追捕境外祟物,还有一事想查明,非借助碎虚宝镜之力不可为。”
妙慧灵祖道:“容我一问,所为何事?”
栖迟不作迟疑地答:“北原玄婴族遭到追杀一事。”
妙慧灵祖讶然,道:“莲华殿先祖曾立下规矩,如非必要,莲华殿不得干涉其他域境的事务,所以请再容我一问,峰主为何要追查此事?”
有求于人,栖迟依旧有问必答:“一些不得不管的私事。”
话到此处,便是无法再深问。
妙慧灵祖叹了口气,轻抚归笙与清伽的发顶:“莲华殿欠二位峰主一个人情,这碎虚宝镜,二位便拿走吧。”
她望着栖迟,眉眼柔和:“但望使用时务必慎之又慎,千万小心。”
栖迟郑重道:“多谢灵祖,待此间事了,我定原物奉还。”
妙慧灵祖便传来灵侍,命其带二人去取碎虚宝镜。
栖迟道一声告辞后,便揽着云雪意转身。
没走两步,衣摆忽然一紧。
一低头,一双葡萄般的眼睛乌润润地望着她。
归笙张了张口,道:“恩人们,要小心。”
她没有忍住,她还是想和他们再说一句话。
虽然她已经知道,他们这一趟离去,便是三年的杳无音信。
因为她认出了栖迟给妙慧灵祖的那枚铜铃。
师母最后一次出门时,带走的正是那枚铜铃。
眼中无法压抑地蓄起水雾,归笙耷拉下眼皮,松开了栖迟的衣摆。
脸颊却忽然被人捏住。
温热的指尖拭去她眼角的泪花,归笙怔怔抬头。
栖迟正低头看她,笑着应道:“好的,小灵怪。”
“你以后……”
她轻声说:“也要小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