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看着她平静无波的侧脸,那股从重逢伊始就萦绕在心头的无力感,此刻混合着巨大的荒谬与刺痛,几乎要将他淹没。
“中央国防科技大学……电子信息。”他低声重复了一遍,声音里充满了命运弄人的苦涩,“我就在指挥自动化学院……我们竟然……在同一所大学,度过了四年……”
我们明明曾在同一个偌大的校园里,听着同样的起床号,走过同样的林荫道,却像是两颗被设定好永不相遇轨迹的粒子,在各自的轨道上全速奔跑,连一次擦肩而过的机会都未曾被赋予。
沈亦柔终于转回目光,看向他。这一次,她那双向来沉静的小鹿眼里,清晰地掠过一丝无法掩饰的讶异,显然这个信息也超出了她的预料。她需要片刻来消化这个事实——他们曾如此之近。
“指挥自动化学院……”她轻声重复,像是终于将那模糊的对应关系厘清,语气里带上了一丝极淡的、了然的感慨,“难怪。不同学院,管理严格,课程和活动区域几乎毫无重叠……系统性的隔绝。”
这平静的分析,比任何感叹都更残忍地揭示了现实的冰冷。不是命运不给他们机会,而是从一开始,他们所处的环境就被设计成杜绝这种“意外”。
“难怪”二字,像最后一块千钧重的寒冰,轰然砸在萧毅心口。他所有炽热的情感、十年的执念,在这严丝合缝的“系统性的隔绝”面前,被衬托得像一场彻头彻尾的、无人知晓的独角戏。
车库内陷入了一片死寂,只有彼此轻微的呼吸声,证明着这场跨越了十年光阴、最终揭示出巨大命运玩笑的重逢,真实地、带着些许残酷的意味,发生着。
萧毅看着她平静无波,甚至带着一丝疏离审视的脸,那股积压了十年的情感,混合着此刻得知真相后的荒谬与不甘,猛地冲破了理智的堤坝。他向前逼近一步,几乎要触及她倚靠的车身,目光灼灼地锁住她:
“沈亦柔,” 他的声音因情绪激动而有些发紧,“你还记得吗?高一那个春天,在教室里,你对我说的……那个约定。”
沈亦柔的睫毛几不可察地颤动了一下,但眼神依旧清冷。她迎着他的目光,语气平淡得像是在陈述一个与己无关的事实:
“都过去了。那时候年纪小,不懂事,说的话怎么能当真。”
“呵……” 萧毅像是被这句话狠狠刺了一下,发出一声短促而苦涩的冷笑。他眼底翻涌着痛楚和难以置信,“不懂事?沈亦柔,十年!我找了你整整十年!就换来你一句轻飘飘的‘年少不懂事’?”
他声音里的痛苦和质问,在空旷的车库里回荡。
沈亦柔静静地看着他因激动而微微发红的眼眶,看着他脸上那毫不掩饰的、仿佛受了天大委屈的神情。她非但没有动容,嘴角反而勾起一丝极淡的、带着明显嘲弄的弧度。
“萧先生,” 她换了一个更显生分的称呼,语气也随之冷了几分,“你口口声声说找了我十年。那么,请问,高考结束后的那一个月,你人在哪里?为什么如同人间蒸发,连一句交代都没有?”
萧毅一怔,想要解释:“我当时是被……”
“还有,” 沈亦柔根本不给他解释的机会,继续用那种平静却锐利如刀的语气说道,“大二那年的暑假,七月二十号左右,千禧广场的咖啡厅露天座,和你在一起的那个女生,是谁?你们聊了整整一个下午,举止亲密。这些,你又怎么解释?”
她微微前倾了身体,那双小鹿眼里不再是平静,而是锐利如解剖刀般的冷光,一字一句地,将她心中积压的质疑和判定,清晰地钉在他面前:
“呵,你自己高考后莫名消失,大学期间也并非如你所说那般‘守身如玉’、苦苦寻觅。现在,又凭什么摆出一副深情被负的样子,跑到我面前,质问我为什么不记得那个幼稚的约定?萧毅,你凭什么觉得,你说你找了我十年,我就必须感动,必须兑现那个所谓的‘赌约’?”
她一连串的反问,条理清晰,证据确凿(在她看来),直接将萧毅钉在了“言行不一”的耻辱柱上。她挺直了背脊,眼神疏离而冰冷,仿佛在看着一个试图用谎言博取同情的陌生人。
萧毅张了张嘴,急切地想要辩解那个女孩的身份,想要说明那一个月的迫不得已。但沈亦柔显然已经失去了所有耐心。
在他发出任何一个音节之前,她已干脆利落地结束了这场对话。
“这些都过去了。”她抬手,做了一个到此为止的手势,语气里带着不容置疑的疲惫和终结,“我不想再聊了,也懒得去分辨你话里的真假。”
她转身,用钥匙解开车锁,拉开车门,动作流畅没有一丝留恋。
“我累了,要回去休息了。”她坐进驾驶座,关上车门前,最后看了他一眼,那眼神平静无波,仿佛在看一个无关紧要的路人,“麻烦你下车。”
话音落下,车门“嘭”地一声关上,彻底隔绝了内外。
引擎启动,车灯亮起,白色的光束在昏暗的车库里划出一道冷硬的弧线。车子流畅地倒出车位,没有丝毫停顿,径直驶向了出口通道,很快便消失在拐弯处。
只留下萧毅一个人,僵硬地站在原地,还维持着刚才想要开口解释的姿态。车库冰冷的空气裹挟着汽车尾气的淡淡味道涌来,将他满腔未能出口的话,连同那十年无处安放的执念,彻底冻结在原地。
她甚至,没有给他一秒辩解的时间。
十年的寻找,换来的是一场甚至算不上争吵的对峙,和她毫不犹豫、干脆利落的……送客。
这个高端公寓的地下车库安保级别极高,她甚至不需要锁车,也无需担心任何安全问题,更不担心他会有什么不合时宜的纠缠。
她就这样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