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叮——”
少女听见一声清脆的铜铃声。
周身暖洋洋的,好似有灿烂的阳光披拂在身上。树影在颤动的眼皮上打下阴影,头顶传来沙沙摇曳声,略微苦涩的木叶香气若有若无,隐藏在鼻翼。一扇名为时间的木门尘封已久,此时却被木叶香气轻轻推动,伴随着吱呀呀的响声,带她回到久违的少时庭院。
往年盛夏时,树木在庭院里投下叶影,轮廓为阳光所描绘,也描绘阳光。少年抱着被单,张开双臂,将浆洗过的洁白被单在空中扬起。雪白的被单像飞鸟的翅膀,飞在空中,在风的拥抱下温顺地垂下身体,落在晾晒的长绳上。少女抱着洗净的衣服在一旁等他接过。
风吹过时,被单鼓起来,被角向远方探出头。被面迎着太阳,照射出明朗到透明的白色,又印着错落的树叶的花纹影。光与影的分界线异常明晰,每一片树叶的轮廓就像刻在被面上一样。
日光下,少年的身影也投射在被单上,挺拔的身躯被日光描绘下来,在白色帘布上清楚印了个人形——不羁的短发,结实的肩背,有力的手臂,手臂上蜿蜒的肌肉并不夸张,映在被单上那□□的曲线轮廓却无比清楚,在夏日里蒸发出一股蓬勃旺盛的少年气。少女眨了眨眼睛,别开脑袋,清透的木叶香钻进鼻子里,冲散了一些脸颊上的红意。
就是这样的木叶香。恋雪忍不住深深吸了一口气。
这香气又让她想起父亲。在盛夏的庭院,父亲用宽厚的肩膀背着她,在树影间走动,让她感受夏日的气息。她身体不好,不能晒太久时间,父亲就背着她站在树荫下,站在阴影交界处,让她伸出手去触摸阳光。孩童的手掌慢慢地向日光伸出去,光便慢慢挪到她掌心。她想抓住无形的阳光,手指舒张,光便一时在掌心,一时在掌背,最后又从指缝间溜走,将她小小的拳头抱住,就像父亲将她抱住的温暖怀抱。
她感到安心。
“恋雪。”
有人唤她。
“恋雪,怎么在发呆?”
是粗粝而温和的嗓音,是父亲的嗓音。
眼睫扑簌几下,她睁开眼睛。
“恋雪。”庆藏牵着她的手,他们正走在庭院的石子小路上。身旁树木沙沙,她走得很慢,似乎是身上的衣服厚重,拖住了少女的脚步。父亲牵着她的手,走在前面一点,时不时回过头,笑眯眯望着她。
他说道:“回神了没?今天可不能让你像小时候那样发呆啦。”他的脸往日总是胡子拉碴,今天竟然干干净净,脸颊被兴奋和喜悦染红。父亲有力的手掌包住她的手,她下意识跟着他向前走。
“您喝太多酒了,父亲!”她脱口而出。
庆藏显然不以为意:“今天可是个高兴的日子,偶尔这样一两次,没什么问题的。”
“父亲!”
前方传来人群的喧闹声,原来是周围的街坊邻居正簇拥在道场大门处,三三两两站着,似乎在等待他们。几个男人扬声说着什么,一边带着笑意重重拍打站立在中间的青年肩膀。在成年人的腿缝间插着几个孩童,眼睛闪闪发光,尖叫着想要往她这边跑,却被家长按住,仍在不服气地扭动着。
“来了!”
“别说话!你们给我安静些。”
“真是好福气啊。”
“是啊是啊!”
喧嚣的人群安静下来,笑着看向她。恋雪的手心沁出汗来,脑袋也晕乎乎的,只被父亲拉着走。
她模模糊糊地知道,一件大事正在发生,她不知为何,却没来由感到紧张。
人群往后退了几步,将站在中间的青年拱出来。
俊秀的青年一身黑无垢,凸显出与往日不同的庄重严肃。他绷着一张脸,面无表情,严肃得甚至有些吓人,可她一看就知道,他内心紧张得恐怕与她不分上下——这件事情迅速安抚了她,她平静下来,带着笑容与青年对视。
在看到她的那一刻,青年周身气息放松下来,双眼绽出熠熠光辉。他甚至急切地忍不住向前走了一步,又迅速克制住自己,绷紧脚背,只用那双眼睛无声地追逐她,描绘她,双唇微微开合。
她应当听不见,却似乎能感受到——那从他微张的唇瓣逸散入空气的,又通过气流中细微的波动传递给她的内容——她的名字。
今天是什么日子?
恋雪一步步向他走去。阳光这样好,空气中一丝灰尘都没有,远处的屋瓴和近处的花草都这样干净,剔透的空气像透光性极强的流水,冲刷过他们的身体,让他们也在这阳光下熠熠发光。
后背好似有一股看不见的力量在推动她的身躯,让她不由自主走向她的爱人。
今天是什么日子?
白无垢的后摆垂落在地,随着她的脚步向前。脚步略显急促,但仪态却分毫不乱,纯白色的角隐遮挡住了她头上微微晃动的银簪坠饰,银线绣作的仙鹤纹样在同样纯白的外褂上腾飞嬉戏。
今天是什么日子?
她不知什么时候松开了父亲的手,走到了青年面前,脸颊上酡红尚未消散。他带着万分珍重,轻轻牵起她的手。他的手掌宽大,合拢时几乎能将她的手掌包握,手心温度滚烫得像在灼烧。她恍惚间以为自己是烈日下的一抔雪,奋不顾身地想要在烈日下共其燃烧。
今天是什么日子?
他们牵着手,一同迈出道场大门。周遭人声再度喧哗起来,可喧闹与她好似隔了张膜,她的世界中只剩下这只牵起她的手。
接引的巫女领他们向走进神社里处的厅堂,引导他们并肩跪坐在佛龛前。法师手持桐树叶,轻声念诵祝福的经文。
清醇的酒液滚落在杯中,青年在神灵见证下饮下三献酒。巫女将玉串奉上,他们仔细将白纸叠成的玉串系在杨桐树叶上,敬奉在神前。
“……我从未想过,自己能如常人一般获得幸福。能像这样握住你的手,在神灵面前说出誓言,我曾经想都不敢想。是你给了我这样的机会,恋雪。
“感谢你,感谢你愿意信任我,愿意给我一个保护你、陪伴你的机会。你无法想象我有多高兴,有多忐忑。今后的日子,直至我们生命终结,你愿意与我共同度过吗?我发誓,我将用我的拳头,用我的性命保护你。
“我爱你,恋雪。你愿意嫁给我吗?”
“我愿意。”颤抖的声音终究拢不住眼眶中颤颤巍巍的泪珠,任其滑落脸颊。
在众人的欢呼声中,青年终于忍不住狠狠抱住少女,声音都有些沙哑:“谢谢你,恋雪。谢谢你。”
“说什么傻话呢。”她轻轻柔柔地说,伏在他的肩膀上,“你可是我认定的夫君啊。”
父亲笼着袖子在一旁站着,张开嘴巴笑着。狛治挽住她的手臂,扶她慢慢站起来。记忆好像从未断续过,一星半点的疑惑也被迅速打乱了。在想什么呢,什么都不需要想,今天是他们成婚的日子。掌心的温度如此真实,青年的身影笼罩在阳光下,脸颊干净,眼瞳透彻。厚重的白无垢穿在身上,就连这颇有分量的坠垂感也那么真实。
她笑着,在众人的簇拥下,和他一同走进阳光里。
无限列车穿梭过浓郁夜色,前进时轮轴撞动发出轰隆轰隆的巨响,像在山林间轰然前行的一条巨龙,撕破车窗外独属于夜色的静寂,却干扰不了车厢内的寂静。轨道之外,大片大片的树林隐藏在暗处,时不时有山体的阴影投射到车厢上,就像鬼蜮正造物窥视这文明的结晶。
魇梦独自立在车头处,迎面而来的狂风吹乱头发,燕尾服下也摆在风中打着摆子。
“跟在鬼杀队旁边的普通人?”他轻飘飘往车厢内部瞥了一眼,喃喃自语,“令人厌恶的紫藤萝香味……就这么放着吧,没有人能抵抗美梦。说不定会这么睡到死呢?啊,真是太美妙了~”
咕嘟咕嘟——和缓的梦境将乘客们包裹着,坠入无边的潜意识大海。他们东倒西歪,闭合的眼睑不安地震动,车厢内死气沉沉,只余沉重的呼吸声。车厢顶部电灯闪烁不定,一个少年的声音打破了寂静。
“呃——啊!咳咳咳,差点,差点以为自己真要死掉了!”炭治郎扶住椅背,手臂颤抖,尚未从临死的巨大恐惧中挣脱,剧烈喘息起来,一时半会难以平静。
“唔——呜!”女孩捂着额头,不满哥哥的忽视,凑上来顶了顶他。
“啊,祢豆子!”炭治郎勉强平静下来,凝视住妹妹,“你没事吗!”
祢豆子亲昵地瞪了他一眼,却让炭治郎松了口气。少年没给自己片刻休息的时候,站起来四下环顾。只有自己一人醒着的糟糕现状让少年的心脏沉下去,他握紧日轮刀,大声地叫唤起同伴的名字,推搡他们的身体,试图从下坠的梦境中将他们唤醒。
看,是你们想看的狛恋结婚现场!老实说,我看到评论区提出这个主意时,就想到了这个点子……虽然我已经能想象你们会怎么说了【远目】
“不是这个结婚——呜呜呜!!!!”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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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第 8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