扭捏还需直白治,喻声把江时推进屋里,关上门后直白问他:“是出去找我的吗?”
这哪里算得上是疑问句,顶多是让他在“对”和“是”中做一个选择,但他偏不选,挑了另一个烂大街的答案为自己辩白:“我只是担心你。”
——果然很扭捏。
喻声想。
“我感受到了。”喻声点点头,又问,“那为什么不跟我说呢?”
江时出门出得急,电视机未关,尚且放着电影,此刻进入广告时间,陡然提高的音量剪裁对话,喻声把剩下没吃的那个雪糕塞进江时手中,走上前把电视关掉,把对话重新缝好。
“雪糕是给你买的,我记得你喜欢这个味道。”
江时压下眉眼,坐在沙发扶手上,摩挲着手中的雪糕:“我只是怕你会不喜欢我跟着。”
和喻声相处的机会越摞高,越能证明他一开始对她的看法很透彻——
她确实很像青苔,温吞却明亮地向下兼容,比起她自己的痛苦更能接住他人的;但她始终有一道衡量的标准在,在她这里分寸很重要,即使是亲近的人也不能把这条线拉低,对他破坏盆栽是如此,以为他对无辜的人下手也是如此。
在不确定“跟着她”的这件事情是否会冒犯到她时,江时宁愿缄口不言,但他也没法不去做,特别是在清楚地知道让喻声锻炼身体和让她处在安全中是可以兼得时。
“可是如果你不说的话,我可能永远也不会知道。”喻声坐在了他对面的沙发上,说,“不是很可惜吗?你失去了一个让我谢谢你的机会。”
江时轻笑,强调:“我又不需要你跟我说谢谢。”
“可是我需要。”喻声也跟着笑,不避讳地直直看向江时,和他四目相对,说话声音在安静的环境里格外清晰,“你别剥夺我的权利。”
江时摊开手掌心,把雪糕全貌展现在喻声面前,问:“所以雪糕是谢礼?还是让我担心的安慰?”
“看你怎么想。”喻声盘起腿坐,手撑在小腿上,寻了个最舒服的姿势,认真说道,“江时,我和长青不一样,这个世界上很多人都和他不一样。”
江时愣住,手僵在半空,默不作声。
“不要因为他伤害过你就对坦然帮助别人这件事情心存芥蒂,你担心我,就该让我知道,不要藏着掖着,要张牙舞爪地,要大张旗鼓地,来领走专属于你的那句谢谢。”喻声笑,“那个时候我就会说,江时,谢谢你呀,谢谢你担心我,因为有你在,我每天都散步得很好。”
“这是很自然发生的事情,不要觉得有负担。”喻声说。
她的声音缓缓,带着安慰的、温暖的气息,以夸张的用词,用很耐心的方式引导他一步一步从阴霾里走出来。
想过一万种情况没想到她会说这些。
想过唯一一种确定的情况是她确实就是会说这些话的、如透明玻璃一样的人。
照清他。
透着光。
再利用光。
一点一点浇灌他。
他飞快地别过眼睛,不敢再看她。
手中的雪糕太凉,江时静默着收回手,眨眼,挤走被雪糕冻出来的湿润。
“谢谢。”
“谢我?”
“……谢谢你的雪糕,我很喜欢。”
一步一步从阴霾里走出来的时候,一定会看到光吗?
“……先别谢我。”喻声镇定地说,“停电了。”
江时:“……?”
怪不得突然看不到光了。
气氛就这么被破坏,他起身:“我去阳台看看。”
果然不出喻声所料,江时去完阳台回来时言简意赅:“外面一整片都是黑的,应该是区域停电了。”
整个过程才不到一分钟,回来时他已经把雪糕吃完,把残骸以抛物线的形式扔进了垃圾桶。
区域停电的话——
喻声担心舒云繁,迅速给她打了个电话。
“舒舒,我家停电了,你家情况怎么样?”
“我说怎么突然洗着澡全黑了!”舒云繁恼,“吓得我穿好衣服都没敢出浴室门。”
“你来我家吧。”喻声说,“等电来了你再回去。”
和舒云繁一起到的是一条社区群的信息——
「尊敬的住户,您所在的区域发生临时故障,导致线路短路,我们抢修人员正在赶往现场进行抢修,对您造成的不便敬请谅解。」
舒云繁盯着信息好几秒,叹气道:“你知道我晚上看了犯罪心理后再遇到上这该死的停电,我的心理阴影有多大吗?脑子里浮现出八百个有人拉我电闸企图引我出去的场景了。”
喻声笑着给她拿了杯水和张纸巾:“那你怎么不给我打电话?”
“要是你着急跑出来救我就撞了个正着怎么办?”舒云繁用纸巾擦了擦汗,喝了口水,“我在给我哥打电话还是给警察打电话中犹豫了一下,就接到你的电话了。”
舒云繁瞬间泪水汪汪:“声声,还是你对我好。”
豆乳趴在地上适时地跟着汪了一声。
江时指着它:“你好吵。”
豆乳:“汪。”
江时:“你怕黑吗?”
豆乳:“汪。”
江时:“除了汪你还能说点别的吗?”
豆乳:“汪。”
江时:“再说汪你就是小狗!”
豆乳:“汪!”
“……”舒云繁忍不住,“豆乳你能不能别叫了?大晚上的干嘛呢,煽情都被你吵没了!”
继风之后又一个替江时背锅后开不了口的豆乳:“……汪。”
它哀嚎完最后一句,直接倒地埋脸。
喻声在旁边目睹一切,笑得不行。
舒云繁擦完汗,把纸巾团成一团刚想往垃圾桶里扔,却率先看到了垃圾桶里的雪糕袋,她很疑惑地问:“声声,你有这么热吗?两根全吃了?”
喻声吃的那根雪糕的袋子扔在了超市门口的垃圾桶里,现在出现的雪糕袋无疑是另一根的。
“就——”喻声眨眼,“忍不住。”
“我懂你。”舒云繁取了个抱枕抱在怀里,回忆着,“我记得我小时候也经历过好几次停电,要是在夏天停电根本受不了,就会去翻冰箱里的雪糕解解暑,冰箱里要是有三根,我就跟我哥说只剩一根了,再昧下另外两根,趁我哥不注意偷偷藏了回房间躲门后吃。他每次都从垃圾桶里翻出我吃完的雪糕袋到我妈那里告状,导致我现在刚吃完雪糕还有会去注意垃圾桶的习惯。”
喻声实在没法想象舒云霁小时候翻垃圾桶的样子,闻言只觉得好笑:“所以这才是你雪糕吃得飞快的原因?”
“不快不行。”舒云繁说,“等他告完状拉着我妈来抓我后,我剩的雪糕就要充公了。”
她问:“声声,我好像没怎么听你提过小时候,你小时候是什么样子的呢?”
在地上挠着豆乳下巴的江时听到话,猛地抬头看向喻声。
“我的生活乏善可陈。”心脏晃晃荡荡,没有着陆点,喻声沉默后笑着说,“除了读书学习没有其他有乐趣的地方。”
舒云繁瞪眼,手中杯子里的水泛起小涟漪:“你居然觉得读书学习是件有乐趣的事情?”
“你知道读书学习最有乐趣的地方是在哪里吗?”
舒云繁想了想,没想出来,最后摇头问:“在哪里?”
喻声笑眯眯:“就在于总有人不了解它的乐趣,却还是不得不面对它。”
舒云繁:“……”
“听起来更无趣了。”她评价,“还是我带你玩点有乐趣的吧!”
“那你说。”
“第一件就是!”舒云繁换了副可怜兮兮的模样,“我饿了,我们要不点点外卖吧,吃饭也挺有乐趣的。”
喻声:“……”
江时:“……”
一直没敢吱声的豆乳:“……”
-
电很快重新回到家,喻声和舒云繁在亮光中面面相觑,撑着肚皮劝对方把剩下的爆肚面吃了。
“这真的有乐趣吗?”
“你不懂。”舒云繁得意地纠正喻声,“它最有乐趣的地方就在于总有人暂时失去对它的乐趣,却还是不得不面对它。”
喻声:“……”
参考文献真是一目了然。
喻声挑眉笑,反将一军:“那觉得它有乐趣的舒云繁小姐,能不能替我解决一下?”
舒云繁垮着脸,认错很快:“……我错了。”
最后在舒云繁的认错声中,秉着不浪费的原则,握手言和一人分一半,舒云繁都回家半小时了,喻声还瘫在沙发上起不来。
她闭了闭眼,有种错觉——
爆肚面师傅举的锅铲爆的是她的肚。
江时坐在地上,手撑在沙发上托着腮,和喻声不过一只手臂的距离,饶有兴致地看向她:“你还好吗?”
喻声侧身,有气无力:“还好。”
江时轻拍沙发:“手给我。”
喻声半睁眼,虽然狐疑,还是听话把手心摊开在江时面前。
江时一只手握住喻声的手腕拉得离自己更近了些,一只手的大拇指按上了她的大鱼际穴,画圈轻轻揉着。
“你还会这个?”
不知是按对了还是心理作用,喻声真觉得舒服了不少,至少举着锅铲的爆肚面师傅暂时离开了她的肚子。
“现查的。”江时挑眉,“你觉得有用吗?”
喻声点头,周遭太过安静,他们俩的距离又太近,皮肤和皮肤相贴很难不生出异样感觉,她急急寻着其他话题来切割这种亲密。
“你有什么觉得有乐趣的事情吗?”
江时手上动作一顿,抬头,和喻声眼对眼的瞬间,有话脱口而出:“今天多了一样。”
“今天?”
风自微开的窗灌进来,在耳边鼓噪。
“对。”江时平和地说,“今天开始觉得,有专属的‘谢谢’是一件很有乐趣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