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时炸毛的结论是喻声从他郁闷的问句中得来的,但当她目送许绘林道别转身往回走,消失在转角处后再偏头去寻江时,看到他的表情时,才发现结论好像有点误差。
路灯下,他眼眉都低垂,鼻尖泛红,嘴角往下耷拉着,他像是察觉到喻声的目光,迅速抬手挡了下眼睛,没过几秒后又把手放下,低头没看喻声,若无其事地说了句:“回家吧。”
感觉和胃口大开却没饭吃时的豆乳可以去验验血缘关系。
江时生活在和现在完全不同的年代,也因生活环境所致要比常人更早熟,但归根究底他也才二十岁而已,是个隐藏真心的手段不高明、会把真心暴露得更明显的年纪。
也是个暴露真心会收获另一颗纯粹的真心、如此笨拙地隐藏会收获一句“没关系,我最懂你”的年纪。
“等一下。”喻声喊住他,“有件事还没做呢。”
喻声给江时的电话卡是她以前上大学时用的副卡,因为套餐到期,又绑定了很多东西,所以不用之后还一直坚持每月续费,刚好就留给了江时。
“上次发烧,舒舒就给我设置了一键拨号,所以2是她,但我答应过你,3的位置就会一直是你的。”
她对卡的所属电话熟稔于心,没过多久就处理完成,笑得见牙不见眼,举起手机定在了江时面前。
上面写着——
2,「舒舒」。
4,「许绘林」。
3,「A」。
又被哄好了。
江时眨眼,手不受控制地往上抬,长按3的位置,下一秒,他手上开始振响。
江时举起手机,点了挂断键,喻声未出现前,他在警察局门口徘徊的时候正在浏览的内容再次跃至他眼前。
喻声:「[地址]」
喻声:「一会见到你,再设置一键拨号吧。」
喻声:「跑得很累的时候,脑子很空,唯一的念头是江时在就好了。谢谢你真的在。」
他学习速度很快,现在已经能用拼音不用语音了,但输入速度仍然缓慢,一行十六个字打了好半晌,才得以送到喻声面前——
「也谢谢你,包容这么小气又不坦荡的我。」
有片落叶飘了下来,砸中了这句话,更多落叶争相效仿,扑过就落,洋洋洒洒盖了一整条马路,马路七绕八绕,尽头位置却始终没变,是家。
到尽头前,有比落叶还繁多的问题亟需听到回答。
喻声问:“为什么不直接跟我说?打字不是更麻烦吗?”
江时踩着落叶往前走,声音顿顿:“不说。”
“我觉得你没说错啊。”喻声笑,“果然一点都不坦荡。”
江时:“……”
话题切换,江时清清嗓子:“要我说出来也行,你先回答我一个问题吧。”
“什么问题?”
“我前几天上网看到有人在问,太阳每天都是从东边升起、再从西边落下,是不是有什么特殊的时刻,能看到太阳从西边升起?”
虽然距离高考已经过去好几年,该忘的也忘得差不多了,但这个喻声还保留一点记忆在:“没记错的话,在纬度较高的地区,飞机由东向西飞行,飞行速度快一点应该可以看到。”
她想了想,又补充:“好像时间还得是傍晚的时候,不过学这个距离现在已经过了好几年了,不知道有没有记错——这个和你说不说出来有什么关系?”
“有关系的。”浸泡在夜色中,江时往前望,一望望到尽头,树影绰绰,一整条路上只有他们清晰,“大家看到的都是太阳从西边落下,一天当中只有亿分之一的人能看到不一样的风景,而我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就已经坐在这架飞机上了。”
飞机速度太大了,他有点害怕,但他的星星告诉他,有我陪着你呢,你当胆小鬼也没关系。
他有她在当然没关系。
所以直到他看清她举到自己面前的手机屏幕上写的是什么时,他才想明白:
纠结自己到底是234中的哪个根本毫无意义,因为他坐上的是一架不可复制的飞机,他看到的是不可复制的风景。
非要概括的话,这个叫宿命,是喻声给了他可以把这个称之为宿命的底气。
“我说那句话时就是这个心情。”江时偏头去看喻声,不想放过她脸上任何一个听到这些话的表情,“谢谢你,包容这么小气又不坦荡的我,让我坐在这架飞机上。”
江时当然没有放过喻声脸上任何一个表情。
她好像很吃惊,瞪圆了眼睛,又好像觉得好笑,眼睛又开始弯弯,月亮也经历了如她眼睛一般从圆到弯的过程。
天上的月亮变化是因为太阳光,喻声的眼睛变化是因为江时在她散步时发来的短信:「别怕,好好看路。」
喻声和他隔着不近的一段距离,如果没有因冬天而早早打开的路灯还真看不清江时站在那里,与其等走过去当面聊不如发信息来得快。
喻声:「你怎么会在这里?」
江时:「路过。」
喻声:「这么巧?」
江时:「嗯。」
喻声回复了他一开始的话:「我没觉得怕,我带了防狼喷雾,提前散步时间到上班族的下班点,也换了路线,走人多的地方,现在觉得安全多了。」
江时:「防狼喷雾?」
喻声:「就是辣椒水。」
江时:「好用?」
喻声:「还没用过,你想试试?」
“正在输入中”短暂出现,又消失,再出现。
江时:「……」
江时:「不用了。」
江时:「你好好散步吧。」
喻声笑,遥遥朝江时招了下手,在收起手机前看了眼时间,决定结束散步回家。
其实她一点都不吃惊江时会在她身后。
鬼没什么脚步声,喻声的耳朵也根本没有那么灵敏,但她总能在几道同时出现的音轨中分清哪个是江时的。
从去警察局到现在快半个月的时间,每天散步他都一直沉默地跟在她身后,不远不近,今天要不是去注意他的声音不小心踢到石子一个趔趄,恐怕也不会收到他的信息。
他不说,喻声会故意挑新的、有拐角的散步路线,在每次拐弯时用余光瞥他一眼,他站在暗处,却比路灯还亮,比月光更轻,比星星更珍重。
从第一次出门散步后,喻声再没带过那瓶防狼喷雾,把它和那堆口罩放在了一起。
每次散步完回到家后,总能看到江时坐在沙发上看电影,旋即若无其事地抛来一句“回来了”,绝口不提跟在她身后保护她的事情。
今天也是这样,快到公寓楼下时,喻声转身,果然没再看到江时。
喻声扬眉,果断顺着转身的方向走,各个店铺的招牌亮着的灯光短暂在她身上游动,她穿梭过仍在吆喝中的一众小摊摊主,绕过被冷风吹得褪色卷边的电线杆小广告,挤进了舒云繁家的超市里。
舒云繁正翘着二郎腿边撸狗边看剧,头也不抬地说了句“欢迎光临”。
喻声把围巾拆下拿在手里,笑着看她:“老板,你服务态度不太行啊。”
“我还以为是谁呢。”喻声的话把舒云繁从《犯罪心理》中生拉硬拽出来,她举高手方便喻声接过豆乳,说道,“来接我下班啊。”
“接你下班。”喻声单手抱着豆乳,另一手甩了甩围巾后平整地叠在豆乳身上,“顺便买点东西。”
“买什么?”
“散步有点热了,买点冰淇淋。”
舒云繁:“……?”
十一月,戴围巾的季节,她说热?
舒云繁突然觉得自己这好几季的犯罪心理白看了——
她完全分析不出喻声的行为动机啊。
饶是心里狐疑,但舒云繁还是站起身来晃悠到冰柜前和喻声一起挑,主打一个想不通就加入:“你想吃什么口味的?”
喻声想了想:“抹茶的吧?我要两个。”
“我记得你之前来买小蛋糕也是挑抹茶味的吧?看来是真喜欢抹茶啊。”舒云繁挠挠头,问,“不过两个你能吃得完吗?”
“没事,可以放冰箱里。”
“行。”舒云繁从冰柜里挑出来两个抹茶的和一个草莓的,推脱不过就按进货价给喻声结了帐,“你等我一下,我收拾干净后就和你一起回家。”
喻声说了声好,再次把叠在豆乳身上的围巾甩开,把豆乳裹在里面,做好回家前的准备。
喻声这边在准备回家,江时那边也在家里准备迎接她。
他迅速开了电视,随便挑了部电影,瘫进沙发里摆了800个pose想确保喻声第一眼能看到他,摆第801个才发现不对劲。
好像距离他回家过了很长时间,但喻声一直没有上楼。
江时瞬间心慌,一时不知道该打电话还是出去找人,情急之下抓起手机就夺门而出——
然后他就看到了手挽着手啃着雪糕出楼梯间的喻声和舒云繁。
还有喻声怀里熟睡着的豆乳。
还在夺门未完全出的江时:“……诶?”
舒云繁瞪眼:“声声,你出门没关门吗?”
喻声:“……”
她背下这个锅,再把锅甩给风:“我想着马上就回来了所以就没关,估计是风吹又把门吹开了。”
舒云繁闻言打了个寒颤:“你别说,风是真的有点大,我们还吃雪糕,更觉得冷了。”
——这下风这个锅是真背定了。
喻声默默地想。
喻声怕舒云繁感冒:“那赶紧回家里洗个热水澡吧。”
“我也是这么想的。”舒云繁从喻声手里接过豆乳,边咬着雪糕边含糊告别,“那我先回去啦,你也赶紧去洗澡吧,下次门记得关。”
“知道啦。”
等到舒云繁彻底关上门,喻声才问脸上神情变化很快的江时:“这么着急是去哪里?”
江时摸摸鼻子,睫毛翕动,脸色恢复如常:“就……想着出去走走。”
喻声“噢”了一声,给他让出一条道来,示意他:“去吧。”
舒云繁说她收拾东西需要二十分钟,喻声百无聊赖,把她的犯罪心理的进度条往前拖了二十分钟看,她觉得自己经过这二十分钟的洗涤后挺了解心理的。
特别是一些欲盖弥彰的心理。
江时:“……”
他迅速地收回腿,把夺走的门还给门框,咳了一声后微笑应话:“突然就不想出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