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界,罗索王国西北部,斯兰。
这里位于王国边境,以鲜花和古老闻名。2000多年前,伊罗(精灵的国度)那位“焚烧者”的铁蹄踏过了魔界的荒芜,攀上了天人的圣山,攻下了灵域深处的血族王庭,也征服了无数人类的名城……最后却终结在了这个名不经见经传的地方,让这座城市历史上留下了浓墨重彩的一笔。
这里,不算繁华,地广人稀,但处处是历史的痕迹,每一块砖石上都透着纵横时空的苍凉。这里的空气是沧桑的,一年到头,风都是冷的,但这种冷,并不让人讨厌,反而生出一种充实安稳的镇静,阅尽浮华的宁静。在这里扎根的一切事物,都带着一种宠辱不惊的平静,住得久了,心不再浮躁了,仿佛一汪深邃的清泉。
这里的土地生出来的花硕大艳丽,奇异珍稀得让外人叫不出名字。它们种类繁多,颜色繁多,漫山遍野地开,开在沃野上、高山上、墙缝里、烈日下、冰雪间……生机勃勃,顽强无比。
卡兹米尔喜欢这里的氛围,也喜欢这些奇花异草,这都是他创作的灵感。他买下了一座古堡,修缮完毕后,已经和莫尔修斯在这里住了12年,和这里的生灵们结下了深厚的友情。
太阳挂在天空的正中间,她是第七魔神的真身,每日架着九只三足金乌拉乘的金色马车,在空中巡视,为世界带去温度,却并不体贴生灵的感受——阳光太刺目了,但好在有冷空气中和这份耀眼,不至于让人感到炎热。
“我快把这儿当成第二故乡了,莫尔修斯卿,真不想挪窝啊,”卡兹米尔抬起头,不知第多少次试图一睹第七魔神的芳容。上位恶魔的强大视力却还是只能看到一个模糊的美丽影子,有着俊秀面容的恶魔眯了眯金棕色的眼睛。
那眼睛,与细碎的阳光相映成趣,莫尔修斯想。
“不要强求了,卡兹米尔大人,她的美貌只适合隔着一层雾看,从镜中的倒影看,要是真的看清楚了,会被她的耀眼所灼伤的。”有着黑沉沉眼睛的眷属说道,“还有,您今天不是有写生的计划吗?”
卡兹米尔叹了一口气,结束了偷懒,舒展了下身体:“好,今天一定要画完剩下的一百种植物!”
莫尔修斯不信。因为这不是他的主人接下的一个植物学家的委托——这是工作。并非卡兹米尔怠慢工作,他对工作很认真,只是没什么热情,一向踩着点子完成——而现在离截稿日期还差一年。
卡兹米尔简单地收拾了一下绘画工具,就同莫尔修斯告别,打算向山上进发。他蹬上城堡前一座攀爬着细碎花朵的矮墙,看四周无人,准备张开翅膀飞过去。
正在这时。
“早上好呀,神父!”
一个充满朝气的声音毫无征兆地响起,如同深海中突然出现了一块没有任何水的陆地。
“哎呀。”正准备向前飞的卡兹米尔连忙收住翅膀,差点摔了下去,“吓我一跳呀,约翰。”
“对不起,对不起。”有着红褐色头发,脸颊圆圆的少年笑嘻嘻地从一旁走了出来,尽管上一秒这片空间里还只有他的声音存在,“看到神父站在墙上,我有点惊讶。”
话毕,他转头看向莫尔修斯,似乎才发现这有个人,“呀,执事也在呀。”
莫尔修斯朝来人微微颔首。
是的。卡兹米尔是上位恶魔,同时也的确是神父——当然,不是圣光教会的神父。他是真理/教会的神父——而眷属莫尔修斯则是教会的终身执事,主要负责协助他的工作。
真理/教会追寻着万物的真理,长期以来,一直对异族保持着包容的心态。第2次圣战后,真理之神与被称为“真理伴生者”的第三魔神达成了某种程度上的合作,教会的神职人员里有恶魔,也并不算稀奇。为了方便在人间行走,卡兹米尔很早以前就在真理/教会担任司铎一职。从主持礼拜,到讲解教义,再到组织慈善活动,卡兹米尔很好地履行了司铎的职责,深受教众们的信赖,哪怕他因为自身的原因,数次更换人间的住所,每年信徒们的来信,依旧多如雪片。
而眼前这位突如其来,恍如bug的少年约翰,正是送信的邮差。
这个少年并不似看上去那么普通,毕竟普通人不会声音先到,形体后到,连上位恶魔也难以察觉。但他的的确确是这里的邮差,也没有对卡兹米尔造成不利的影响,他们之间便一直和平的相处着。
“对了,这是给您的信。寄给神父的信真的好多,今天就有两封呢。”少年放下肩膀上的邮袋,从里面拿出两封信,小心翼翼地用双手递给了卡兹米尔。
“哎呀,谢谢。祝你生活愉快,约翰。”卡兹米尔回应着他,但在看到信封暑名的一瞬,眼中就没有了对方,甚至语气都略显敷衍。
那是,两个“女儿”的来信。
卡兹米尔在人间的这些年,帮助的孤儿数不胜数,但他们的因果,往往终止于对方成年。真正收养的,就只有塞迪玛利亚和伊亚娜这两位姑娘了。她们察觉到了卡兹米尔的真实身份,却依旧信赖着他。是他可以展露真实相处的,重要的家人。
然而能信赖上位恶魔,又不是傻白甜的,怎会是等闲之辈。两位姑娘成年后,便踏上了各自的星辰大海,已经数年没有了音讯。卡兹米尔虽然很伤心,但也不愿打扰成年女性的生活,于是每年占卜,确让她们是否安好。
没想到今年还没占卜,两人都来了信。
惊喜之余,他的心中隐隐生起了一丝担忧。
“那么我继续去送信了,也祝您生活愉快,神父。”少年背起邮袋,朝卡兹米尔挥挥手,又朝莫尔修斯点点头,声音越来越小,仿佛到了很远的地方,随后,形体也跟着消失了。
拆开信纸,读信。
随后。
“Nad!(恶魔语,表吃惊,是脏话)”卡兹米尔抬起头,表情近乎空白,心绪波动得如同听到了创世神维的告白(用以比喻离谱之至的事情)。
他深呼一口气把信递给一旁的眷属:“莫尔。”
语调平静,却时隔七百多年,久违地叫起了对方的昵称。
莫尔修斯注视着他,却没有接过信。
“莫尔修斯卿——”卡兹米尔又喊了一声,示意他拿信
莫尔修斯接过了信。他垂眸扫过信纸。
他顿住了。
他折起信纸,把它还给卡兹米尔。
二魔沉默相对。
“……玛利亚,也长大了啊。”莫尔修斯依旧面无表情,但少见地流露出一丝复杂的情绪。塞迪玛丽亚的“疯”,总是让人瞠目结舌,永远不走寻常路,莫尔修斯喜爱这个狂放不羁的灵魂。不过,他记得那是个性别模糊、充满探索欲的顽强小疯子才对。而现在,她怎么快成母亲了?
人类,真是如蝼蚁般渺小,他想,这么匆忙地长成了大人。而我与卡兹米尔大人没有任何变化。
他看向卡兹米尔,看向他脖颈间的碎发,目光顿了顿。不,我们早就在时间的洪流中面目全非了,只是时间流动得太缓慢了,让我迟顿得忽略了这一切。在那两个女孩的祖先都尚未出生的久远过去,我从不会为短生种多愁善感,卡兹米尔也与温文尔雅毫无关系……
“那个疯丫头,总是让人不知道该生气还是该忧虑,她不会被规则束缚,但有时又太单纯……”卡兹米尔苦笑了一下,转而面露忧色,“而伊亚娜,她毫无音讯时,我反而很放心。而现在,她说她很想我……那个别扭又独立的乖孩子,说她很想我……”
疾痛惨怛,未尝不呼父母也。这是卡兹米尔的前世上学时,背得滚瓜烂熟的课文。
想当面痛骂一顿赛迪玛利亚的冲动,与对伊亚娜生出的无限担忧交织在一起,让卡兹米尔的眼眸,如同荡起涟漪的湖水,闪烁着粼粼的波光。
莫尔修斯静立在侧,似是等待着他的下文,心却被过去慢慢淹没。
“我要去找她们,现在就去。”卡兹米尔看向眷属,神情坚定。
一个女儿突然开启了一段三向奔赴,不符合主流价值观的爱情,并不动声色地让他加了辈;
另一个女儿心理状态一直不好,现在又寄了一封让他生出无限担忧的信;
MD,这是把当爹的往死里搞么?
“那些植物的插图……”莫尔修斯说。
“我会给伊顿(那个委托他的植物学家)介绍其他画家。”黑发青年毫不犹豫地回答。
“明白了,属下会准备好一切,艾梵琳阁下那里属下也会告知,请您安心。”莫尔修斯微微垂首,态度恭敬而妥帖。
“有劳了,莫尔……修斯……卿。”卡兹米尔注视着那双黑沉沉,无机质的眼睛,一字一顿地说。
莫尔修斯移开了眼睛:“是。”
我和莫尔修斯的事,也该作出决断了,卡兹米尔想,即使700多年来,我们一直默契地虚与委蛇,问题也不会消失。
有些因果,必须要断。
他闭上眼,思绪回到了刚穿越过来的那几年。那段记忆先是闪闪发光,如同最耀眼的宝石,后来,却变成了深不见底的沼泽,几乎吞噬了他,最后,他狼狈地爬了出来,也看到了更多的美好。可是那记忆构成的沼泽,依旧藏在阴影里。有时,他会梦到那段充满痛苦的过去化作漆黑的怪物,从他的影子中探出,它缠绕着他的脚腕,想把他拉入黑暗。他梦到他总是无法抵抗,可在真正要沉入黑暗的时候,他总是先惊醒了。
(注:卡兹米尔有肉身,所以会做梦)
卡兹米尔睁开眼睛,轻轻呼出一口气。
附录一:赛迪玛利亚的来信
(风风火火,微微倾斜着,流畅而又浮夸的的手写花体字)
致我最最爱的家人——细心的卡兹米尔、优雅的莫尔修斯、还有温柔的艾梵琳:
我好想好想你们呀!
我一直在想着你们!真的!
对不起啊,三年没给你们写信,因为我在做一件没有100%确定成功就随时有可能死亡的事情。
不过现在我成功了!
长话短说,我在三年前,坠入了爱河。
我爱上了一对恋人,很英俊的两位先生,我被他们对彼此偏执深沉的爱迷住了。因为世俗,他们没有结为连理,日常相处也恪守礼节。但我第一次看到那两人,就知道他们的关系了。那看似平静的眼眸下,是多么强烈,多么具有排他性和占有欲的疯狂感情呀!仿佛胆敢阻挠他们相守的人,都会被撕成碎片。这是不正常的,扭曲的。但也是纯粹的,美好的,他们珍惜着彼此,包容着彼此的病态之处,虽然很少把爱意诉诸于口,但会默默为对方做很多事(我后来调查到的~)……他们忠贞于彼此,嫉妒心都很重(不过身为“被爱者”的那个掩饰得很好)。
简直太棒了。
好想加入这两个疯子,好想一点点动摇他们原本的忠贞观,一点点毁掉他们视为至宝的爱情,在他们恨不得把我碎尸万段时,却又发现我已经成为了他们生命中最重要的那个她,在矛盾挣扎中纵容我带他们沉沦。
原谅我,卡兹米尔,原谅我,艾梵琳,我终究违背你们的教导,成为插足他者感情的坏女人了。不过我并不是想做拆散他们这种坏事,我只是认同三角形更具稳定性的真理而已——不过你们俩还是双宿双飞更好,虽然我也很喜欢莫尔修斯,但你们仨组不成三角形的。
我打心眼里想得到他们的爱,我太好奇他们那时的反应了。
和我估计的一样,这几年我数次与死亡擦肩而过——诶,都奈何不了我,我变得更强啦!而且这些经历好有意思!
哈哈,现在,我和丈夫们感情很好,他们也对彼此更坦率了。我已经怀孕五个月了,是我们三个共同的孩子。
卡兹米尔,我猜第一个读信的是你,艾梵琳大概不在——因为我是故意把信寄到你这儿的。我不知道该怎么和她解释,不同于小时候纯洁的恋情,这次我真的和一个男人结婚,并且还爱着另一个男人,我们还是可以共同孕育新生命的关系。艾梵琳很好很好,就是太古板了,我不后悔自己的决定,但我畏惧她带着哀伤的沉默。所以,拜托你替我解释了,父亲。
好想你们,好想见你们,爱你们。
对了,伊亚娜来信了吗?我也想她,可我找不到她。
祝好
又及:1.我合法的那个丈夫是米德加德帝国的储君,我现在是太子妃了。不过我们以后可能会离婚,因为我想和另一位丈夫也结一次婚,这样大家的关系就都合法过了。
2.我把两个丈夫的姓氏加到名字后面了:塞迪玛利亚.叶冉.西摩尔.德.维利尔斯,是不是很长?
天鹅的后裔
〔注:塞迪玛利亚的自称〕
1349年3月10日
附录二:伊亚娜的来信
(潇洒而成熟的字体)
父亲:
展信佳。
久疏问候,惭愧之至。
这些年“上司”猜忌,工作又要求保密,着实不方便来信。
好在原本的“上司”死了。
(注:中间就是一大块空白)
我一切安好
(字迹开始变得散乱,如同寄信人杂乱的心绪。)
我一切安好,只是,非常,非常想念你们,真的,真的好想你们。
我一切安好,勿念。
(字迹被竭力写得整齐,却没有一开始那种潇洒感了。)
把信写得这么乱,请您谅解。明明很思念您,写信时却不知道从何说起,己经写坏五次了。
祝安好
又及:玛利亚嫁给了米德加德的太子,怀孕了。虽然那个男人和宰相(男)暗通款曲,但并不影响疯丫头的愉快生活。情报显示,她过得很好,您不必太过挂心。
伊亚娜.卢修安
1349年3月8日
第七魔神伊阿忒琉斯(Yiathylius,在恶魔语中也可以用来形容太阳的美丽耀眼,太阳在恶魔语中正式的名词形式则是“Iathetis”,而在人界的各个种族的语言体系中,则是直接用这位魔神的名字称呼太阳)与那提斯(Natis,在恶魔语中也可以用来形容月光的动人,而恶魔语中的月亮是“Nanur”,月光则是“Tisg”)
伊阿忒琉斯
创世者之女,天界的无上骄阳,月之本相,万物的庇护者,最初的温暖与希望,灼烧世界的厄难,主宰深渊的美丽暴君。
是起源恶魔中最后一个诞生的,这个世界的太阳,本体是一颗巨大的、炽热的气态恒星,人类形态是非常美丽,但耀眼夺目(物理)得无法直视的女子。
个性一面傲慢而暴烈,只听那提斯的劝诫;一面又非常有责任心,自世界法则建立后一直兢兢业业地自转公转,本体从未离开过天界。
虽然是深渊十三魔神之一,但是由于其对罗索星系的重要性,人界种族一致对她是敬而远之的状态。
本体居于天界,因为过于灼热而远离人界,偶尔会以人类形态在人界行走,但还是太过灼热。
在人界被称作“无上骄阳”、“女暴君”、“大日孁贵神”(东瀛的称呼)、“女魃”(太古时代分身降临时没有控制好力量,导致了方圆千里的干旱)。
那提斯
太阳之影,夜之光华,深渊的月神,理性的冷光。
这个世界的月亮,伊阿忒琉斯的影子与另一面,与她是一体的。
在萌芽纪有了形体。本体是一个和太阳同样巨大的,近似球体的岩石质天体(不是罗索星的卫星),人类形态是散发着黯淡光华,容貌与太阳同样美丽,却朦胧如同水中倒影的男性。
存在感很低。有时在天界,有时在深渊,行动不受限。
内敛而理性,能压制太阳的暴走。
被少部分炼金术士崇拜,是与伊兰西兰齐名的大炼金术士。
在人界被称为“理性之月”、“月夜见尊”(东瀛的称呼)。
PS1.东瀛神话中伊阿忒琉斯与那提斯是姐弟与夫妻,但实际上他俩清清白白。
PS2.他俩记忆相通,感情相通,但三观完全不同,所以对同一件事的应对方式也完全不同。
PS3.在东大陆的“天朝上国”,第七魔神有一个总称“曌”(是塔兰起的,祂觉得日月当空的含义很贴切,顺便让没有创造出这个字的世界接受了这个字的存在,也算是穿越者带来的小小彩蛋。)
PS4.那提斯是塔兰的老师之一,塔兰如今的性格一定程度上受到了他的影响。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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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章 幕间一 来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