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隙 第7章 物理交锋

上课铃的余韵如水纹般在空气中缓缓荡开，物理老师李修远便夹着几本厚重的教案，踏着沉稳而轻快的步伐迈进了高二（23）班教室。

他年近不惑，一副简约的黑框眼镜后，是一双洞察分明、又时常闪烁着智慧与诙谐光芒的眼睛。目光扫过教室里一众尚且沉浸在暑假余韵中、显得有些萎靡不振的学生，他的嘴角不禁牵起一丝了然的笑意。

“啧，瞧瞧你们这精气神，”李老师将教案轻轻放在讲台上，声音洪亮中带着亲切的调侃。

“一个个跟被秋雨打过的芭蕉似的，蔫头耷脑。暑假两个月的休养生息，还没把咱们未来探索宇宙奥秘的小科学家的斗志唤醒吗？”

底下传来几声懒洋洋的哀嚎和零星的窃笑，不少人也下意识地调整了坐姿。开学首日下午的物理课，对谁来说都是个不小的挑战。

“李老师，您是不知民间疾苦啊，”后排有个男生拖着长音抱怨，“暑假作业那座大山，差点没把我给埋里头，现在看见公式都眼冒金星……”

李老师推了推眼镜，笑意更深，眼角的细纹都舒展开来：“看来假期生活很‘充实’嘛。不过，既然回到了这探索真理的殿堂，就该把状态找回来了。”

他话锋一转，目光如同精准的探照灯，在教室里逡巡一圈后，最终定格在靠窗那两个相邻的座位上，“听说我们班注入了一股新鲜血液？陈迹夏同学，可否站起来让大家认识一下？”

刹那间，所有或困倦或游离的目光，齐刷刷地聚焦到了那个即便坐着也难掩光芒的金发身影上。

陈迹夏从容起身，姿态优雅，脸上挂着恰到好处的谦和微笑：“李老师好，同学们好，我是陈迹夏。”

“欢迎加入我们这个集体！”李老师满意地颔首，目光中带着赏识，“一看便是思维敏捷的好苗子。正好，我这儿有一道题目，颇为有趣。”他边说边熟练地启动多媒体设备，一张清晰的图片瞬间投射在巨大的幕布上。

正是那份名声在外的北京市丰台区高三二模物理卷的截图，上面赫然是关于“彭宁阱”的复杂题目。

“嚯……”教室里顿时响起一片压抑着的惊呼。屏幕上复杂的示意图、密集的公式和冗长的题干，无不散发着高阶物理题特有的、令人望而生畏的压迫感。

“老师！”王小磊几乎是惨叫出声，指着屏幕的手都在抖，“这、这是彭宁阱啊！还有双圆周运动合成？您这开学第一课也太‘厚爱’我们了吧！这简直是地狱难度的开场啊！”

“就是啊李老师！”底下立刻有同学附和，声音里充满了难以置信，“您有没有搞错？我们才刚上高二啊！这、这是高三二模的压轴题吧？！”

李老师被学生们七嘴八舌地控诉，脸上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心虚，他抬手摸了摸鼻子，干咳两声，试图维持威严：

“咳咳……这个嘛……学无先后，达者为师。这叫…多学多用，提前接触高端题型，对你们的思维是种很好的锻炼！”

他说得义正辞严，但摸鼻子的动作还是暴露了他的一丝底气不足。

他赶紧将目光投向能替他“解围”的人，意味深长地在宋屿安和陈迹夏之间来回移动。

“恰好新同学初来乍到，听说在物理竞赛上也颇有建树。宋屿安，陈迹夏，不如就由你们两位上台，为大家小试牛刀？既是欢迎新同学，也让我们宋大学神活动活动脑筋。”

被点名的宋屿安：“……”

他缓缓抬起头，银灰色的瞳孔里波澜不惊，只是淡淡地瞥了老师一眼，随即目光投向屏幕上那密密麻麻的题目，快速浏览起来。

全班同学的眼神瞬间变得炽热，空气中弥漫着混合了好奇、兴奋与期待的因子。

论坛风波的余温尚未散尽，这两位焦点人物竟要在物理课上正面交锋，这戏码可比枯燥的公式有趣多了。

陈迹夏倒是坦然自若，甚至侧过脸，对着宋屿安的方向露出了一个带着些许歉意的、人畜无害的微笑，用口型无声地说道：“同桌，手下留情啊。”

宋屿安面无表情地收回视线，起身，步履平稳地走向讲台。陈迹夏也笑着起身，不紧不慢地跟上。

底下的议论声顿时大了起来。

“老天，李老师这是下狠手了啊！北京二模的压轴题直接搬来当开场？”

“关键是咱们才高二啊！安哥可以是可以，但那个新同学能行吗？”

“这题我瞄过一眼，写了一半不会写了……”有人小声附和，语气里满是敬畏。

两人一左一右，立于墨绿色的黑板前。宋屿安捻起一根白色粉笔，指尖干净修长，骨节分明；陈迹夏也随手取了一根，还在指尖灵巧地转了个圈，笑容依旧轻松惬意。

李老师简要说明了题目背景：“彭宁阱，利用电磁场精密约束带电粒子的装置，是近代物理实验中的重要工具。

此题分两部分，第一部分分析纯电场中的运动，第二部分研究电磁场共同作用下的复杂运动，特别是运动的分解。开始吧。”

宋屿安几乎没有任何停顿，抬手便在自己那边的黑板上利落地写下了一个清晰的“解：”。

他的字迹清瘦峻挺，排版疏密有致，自带一种冷静的美感。

他没有丝毫犹豫，直接切入核心，运用能量守恒定律和电势分布公式，推导粒子在纯电场中的最远距离。

粉笔敲击黑板的嗒嗒声节奏稳定，像是精密的机械表在运作，一行行清晰的公式和简洁的文字说明迅速铺陈开来，逻辑链条环环相扣，严谨得无懈可击。

与此同时，陈迹夏也开始了他的解答。他的字迹更显飘逸洒脱，但步骤清晰，自有章法。

他侧过头，瞥了一眼宋屿安已然写出的流畅步骤，压低声音，带着笑意轻语：“哇哦，小宋同学，这么快就理清思路了？”语气微妙，介于真诚赞叹与友好调侃之间。

宋屿安置若罔闻，继续分析粒子沿z轴的受力情况，迅速判断出其做简谐振动，并给出了关键结论。他的推导如行云流水，对物理概念的深刻理解体现在每一个简洁的步骤中。

另一侧，陈迹夏也写出了相似的分析过程，并额外标注了简谐振动的角频率，显得游刃有余，仿佛对这类问题早已驾轻就熟。

真正的挑战在于第二问。粒子在xOy平面内的运动，需同时考虑电场与磁场的复杂相互作用，并采用运动分解法。

教室里鸦雀无声，只剩下粉笔划过黑板表面的沙沙声，如同春蚕食叶。

宋屿安微微蹙起好看的眉头，全身心沉浸于推导之中。他的大脑高速运转，将抽象的物理图景迅速转化为严谨的数学语言。

他先明确了粒子在电磁场中的受力情况，然后根据题目提示，巧妙地将复杂的运动分解为高频的回旋运动和低频的漂移运动。

他在黑板的左半部分流畅地列出方程，运用近似法处理漂移运动，思路清晰，步步为营。

陈迹夏的解题速度似乎比宋屿安稍缓半拍，但更显从容。他并不急于书写，时而停顿思考，修长的手指轻抵下颌，凝神审视题目投影，或是在关键步骤旁。

用简洁的线条勾勒出力与速度方向的示意图，辅助理解，显示出他对物理图像的敏锐直觉和独特领悟。

两人虽风格迥异——宋屿安如精密仪器般严谨高效，陈迹夏如艺术家般优雅从容——却都展现出了远超高中水平的物理素养和思维深度。

最终，他们几乎在同一时间得出了完美一致的答案：

(1) a. 粒子能够运动的最远距离为 zmax=V √m/kq；b. 粒子沿z轴做简谐运动。

(2) 漂移角速度 ω?=qB/2m（1-√1-2mk/q B?）回旋速度ω?=qB/m

陈迹夏比宋屿安晚了约十几秒放下粉笔。他轻轻拍掉手上的粉笔灰，转向宋屿安，露出了一个极其灿烂、甚至带着毫不掩饰的欣赏的笑容，仿佛在无声地表达着由衷的赞许。

李老师迈步上前，目光如炬，仔细审视着两块墨绿底板上密密麻麻却条理分明的解答，眼中满是激赏：“非常好！非常精彩！两位同学的解答，思路清晰，推导严谨，答案完美正确。”

“宋屿安同学依旧保持着其一贯的沉稳与精准，陈迹夏同学也展现了扎实的功底和独特的物理直觉。真是后生可畏，我们班果然是人才济济！请回座，二位都非常出色！”

在同学们混合着惊叹、钦佩与复杂目光的注视下，两人前一后走下讲台。

宋屿安面色依旧平静如水，唯有那白皙的耳垂泛起不易察觉的淡粉，泄露了他内心并非全无波动。陈迹夏则坦然接受着众人的注目，笑容依旧和煦如春。

刚坐下，宋屿安便感到手肘被一个温热的东西轻轻碰了一下。一张折叠精巧的纸条从桌子底下悄无声息地推到了他的手边。

他动作几不可察地顿了一下，最终还是面无表情地、用指尖轻轻展开了纸条。

那上面的字迹洒脱不羁，带着几分随性与优雅，恰似其主人给人的感觉：

「小宋同学，你怎么连物理都这么厉害的呀~ 」

「思路清晰得像水晶，板书工整得像印刷体。可以…教教我吗？（旁边还画了一个耷拉着耳朵、眼神湿漉漉的简笔画小狗）」

宋屿安的指尖捏着那张薄薄的纸条，目光久久停留在那个手绘的、可怜又可爱的狗狗表情上。

宋屿安看着纸条上那行字和那个卖萌的小狗图案，再想到刚才这家伙在讲台上那副游刃有余、分明也是顶尖高手的样子，一股无名火夹杂着被调侃的羞恼瞬间涌上心头。

他猛地转过头，压低声音，咬牙切齿地骂了句：“你有病吧！”同时，手在桌子底下不轻不重地捶了一下陈迹夏的大腿。

陈迹夏猝不及防挨了一下，虽然不疼，但他立刻夸张地倒抽一口冷气，冰绿色的眼睛瞬间蒙上一层水汽，委屈万分地看向宋屿安，用气声控诉：

“嘶……好痛……小宋同学，你怎么打人啊……”那表情，活像一只被主人无缘无故踢了一脚的大型犬，可怜又无辜。

宋屿安的指尖捏着那张薄薄的纸条，看着陈迹夏那副故作委屈的样子，再瞥见纸条上那个手绘的、可怜又可爱的狗狗表情，只觉得刚刚才勉强平复下去的心跳，又不受控制地加快了几分，连带折怒气、羞恼和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交织在一起，让他耳根更热，只想把身边这个戏精揉成一团扔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