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隙 第4章 食堂风波

深中的食堂总是人声鼎沸，恰如一个微缩的热带雨林，充满了蓬勃的生命力。

午间的阳光透过巨大的落地窗，在光洁的大理石地面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空气中弥漫着各种食物交织的香气——广式烧腊的蜜糖焦香、重庆小面的麻辣热烈、西北拉面的醇厚面香，还有日式定食的清淡雅致。

甚至从甜品区飘来奶油的甜腻，所有这些气味在空调的冷风中奇妙地融合，构成了独属于校园的人间烟火。

林语一边排队一边喋喋不休，像只停不下来的麻雀：

“我们班那群神仙真是绝了，暑假都在刷题，开学第一天就在讨论IMO集训的事，简直不是人...”他的声音在嘈杂的背景音中时高时低。

宋屿安漫不经心地听着，目光在各个窗口间游移。

他今天想吃面，正犹豫是选那家新开的陕西面馆，还是去常去的重庆小面。阳光从他银白的发丝间流淌而下，在他精致的侧脸上投下细碎的阴影。

“屿安哥，你说他们是不是有病？放假都不消停。”林语见宋屿安没反应，用胳膊肘轻轻碰了他一下。

“嗯。”宋屿安敷衍地应了一声，目光最终定格在那家陕西面馆招牌上滚烫的油泼面图片上。

林语也不在意他的冷淡，继续唠叨：“不过说真的，一个暑假我就想这一口食堂的饭，但我不想开学啊...”

他夸张地叹了口气，随即又兴奋起来，声音不自觉地压低，“对了对了，我打听到更多关于陈迹夏的事了！”

宋屿安端着餐盘的手指几不可察地收紧了一瞬。

“听说他爸妈常年在美国，他是中美混血，本来应该去国际部的，不知道为什么要来我们竞赛班受苦。”

林语的声音压得更低，带着分享秘密的神秘感，“而且我们班那群女生都快激动疯了，天天围着他转。虽然说学校不禁止谈恋爱，但这也太夸张了吧？”

宋屿安轻轻蹙眉，没有接话。

他要了一碗油泼面，站在玻璃窗外，看着厨师熟练地抻面、煮面，最后将辣椒碎、蒜末、葱花铺在热面上，一勺滚烫的菜籽油浇下，“刺啦”一声，香气瞬间迸发，红色的辣油在面上欢快地跳动。

两人端着餐盘找位置时，一个熟悉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带着戏谑的笑意：“哟，这不是我们林语小少爷吗？怎么今天没和你那位‘小女友’一起吃饭？”

许忱笑嘻嘻地凑过来，毫不客气地在他们桌边坐下。他是林语的初中同学，性格开朗如夏日阳光，人缘极好，现在在隔壁实验班。

林语立刻红了脸，紧张地四处张望：“你胡说什么！什么小女友...”

许忱冲宋屿安眨眨眼，笑容狡黠：“屿安你还不知道吧？林语暗恋他们班文艺委员好久了，结果人家这几天天天围着陈迹夏转，可把他酸死了。”

“许忱你闭嘴！”林语急得差点跳起来，脸涨得通红，“谁酸了！我那是...那是为班级风气着想！”

许忱哈哈大笑，笑声清朗，引得周围几桌人都看了过来。

他转而看向宋屿安，语气变得稍微正经了些：“不过说真的，那个陈迹夏确实有点东西。长得帅，家世好，听说成绩也不差。难怪那么多女生迷他。”

宋屿安慢条斯理地拌着面，让每一根宽面都均匀地裹上红亮的辣油。

他吃了一口，才淡淡地说：“与你何干。”声音平静无波，却带着天然的疏离。

“怎么没关系？”许忱夸张地捂住胸口，做心痛状，“我们林语小少爷的初恋都要幻灭了，作为朋友不该关心一下吗？”

林语气得咬牙切齿：“许忱你够了！你还是好好关心你和你哥的关系吧！”

这话一出，许忱瞬间僵住，笑容凝固在脸上。他紧张地四处张望，确认某个身影不在附近后，才松了口气。

他压低声音说：“喂喂，别乱说啊！让我哥听到又得教训我...”

宋屿安看着两人的互动，嘴角几不可察地弯了一下，像水面泛起的细微涟漪，转瞬即逝。

许忱的哥哥许凛是学生会主席，也是个传奇人物，对弟弟管教极严。而许忱天不怕地不怕，唯独在哥哥面前乖得像只被驯服的小兽。

“所以，”宋屿安吃完最后一口面，优雅地用纸巾擦了擦嘴角。

“你们就因为一个转学生吵成这样？”他的声音很轻，却让喧闹的空气突然安静了一瞬。

林语和许忱同时愣住，没想到一向对八卦漠不关心的宋屿安会接话。

“也不是啦...”林语挠挠头，组织着语言，“就是觉得那个人怪怪的。”

“明明该去国际部，非要来竞赛班受罪；明明听说很高冷，但对屿安哥你特别热情...你不觉得奇怪吗？”

宋屿安修长的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竹筷。确实奇怪，但他不愿承认自己也在思考这个问题。阳光透过玻璃窗，在他银白的睫毛上跳跃。

许忱若有所思地摸着下巴，眼神变得探究：“说起来，我早上看到陈迹夏在走廊上和你说话，屿安。他那表情...怎么说呢，不像看陌生人，倒像是认识你很久似的。”

宋屿安的心跳漏了一拍，但脸上依旧平静无波，只有银灰色的眼眸深处掠过一丝难以察觉的波动：“你看错了。”

“可能吧，”许忱耸耸肩，语气却带着几分笃定，“不过我觉得他看你的眼神确实不太一样。林语他们班女生也这么说，她们可敏感了。”

林语立刻点头如捣蒜，迫不及待地补充：“对啊对啊！她们说陈迹夏平时对谁都爱答不理的，就对你特别关注。今早还特地问我你喜欢吃什么...”

他说到一半突然意识到说漏嘴，连忙捂住嘴巴。

宋屿安的动作顿住了，筷子停在半空中：“你说了什么？”他的声音依然平静，但多了一丝不易察觉的紧绷。

“我就说你喜欢吃面啊，”林语一脸无辜，声音越说越小，“特别是宽面...怎么了？”

宋屿安没有回答，但心中泛起一丝异样。他想起早上陈迹夏递来的牛奶和饼干，还有那句“我看你好像经常不吃早餐”。这会是巧合吗？

就在这时，食堂门口传来一阵轻微的骚动，像石子投入平静的湖面。

三人抬头望去，正好看见陈迹夏被一群女生簇拥着走进食堂。

他脸上带着礼貌而疏离的微笑，像是一道无形的屏障，将热情隔绝在外。

他的目光在食堂里漫无目的地扫视，最终精准地定格在宋屿安身上。

那一刻，宋屿安清楚地看到陈迹夏翡翠绿的眼睛亮了一下，像是阳光突然穿透了云层。

那种熟悉的感觉再次涌上心头，带着加州阳光的温度和橡树叶的沙沙声响。

陈迹夏对身边的女生低声说了些什么，然后径直向他们的桌子走来。

林语顿时紧张地坐直了身体，许忱则露出看好戏的表情，眼睛里闪着兴奋的光。

“介意我坐这里吗？”陈迹夏站在桌边，笑着问。但他的眼睛只看着宋屿安，仿佛另外两人只是背景里无关紧要的摆设。

宋屿安没有立刻回答，只是慢条斯理地喝了一口面汤，动作优雅得像是在品尝什么珍馐。

食堂的喧嚣在这一刻仿佛被隔绝开来，只剩下他们之间无声的较量。

许忱见状，主动挪出位置，打破了这微妙的对峙：“坐吧坐吧，正好聊聊。”他的笑容里带着明显的探究意味。

陈迹夏从容地坐下，目光依然锁定在宋屿安身上，像是猎人锁定了自己的目标：“油泼面好吃吗？我记得...听说这家很正宗。”

那个短暂的、几乎难以察觉的停顿没有逃过宋屿安敏锐的耳朵。

他放下碗，直视陈迹夏，银灰色的眼眸像结了冰的湖面：“我们很熟吗？”声音冷冽，带着明显的戒备。

陈迹夏的笑容僵了一瞬，像是精心排练的剧本出现了意外的卡顿。

但很快又恢复了灿烂，甚至更加耀眼：“现在不正在变熟吗？”他的语气轻松自然，仿佛刚才的试探从未发生。

林语和许忱交换了一个意味深长的眼神，空气中弥漫着莫名的张力，像是暴风雨来临前的低压。

宋屿安不再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陈迹夏，试图从那双带笑的、狗狗般无辜的眼睛里找出任何蛛丝马迹——一丝伪装，一丝算计，或者一丝他无法理解的执着。

而陈迹夏坦然接受他的审视，甚至微微前倾，拉近两人的距离，柑橘调的淡淡香气若有若无地飘来。

这一刻，宋屿安莫名地想起那个反复出现的梦境：

阳光渐渐西斜，在食堂的光洁桌面上拉出长长的影子。

宋屿安垂下眼帘，长长的银色睫毛在脸颊上投下淡淡的阴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