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王的“诈尸”,成了我的秘密,在公司那片愁云惨雾里,他依旧是个“下落不明”的失踪人口,我守口如瓶,连窗台上那盆努力“补木”的发财树都没透露半个字。
日子在公司那特有的、混合着霉味、焦虑和饮水机嗡嗡声的节奏里继续。张总趴在医院VIP病房(据李哥汇报,垫着进口加厚卫生巾,离“痊愈”遥遥无期),咆哮的威慑力暂时被物理距离削弱。王姐依旧精准狙击每一笔不合理的报销(李哥试图给张总报销“进口痔疮膏”的申请再次折戟沉沙),老吴依旧在辣条和代码里寻找人生真谛,白晓晓还是那副人畜无害的模样,抱着银色保温杯,安静地坐在前台。
我的周末,则彻底被“拾光角落”咖啡店锚定。那扇沉重的木门后,隔绝了红砖楼的一切糟心,醇厚的咖啡香,轻柔的音乐,苏蔓沉静的侧脸,还有小不点那毛茸茸、暖烘烘的庞大身躯往脚边一趴,就是最好的精神SPA。
偶尔,会撞见那颗移动的“彩虹信号塔”。
王磊开了一家狗咖,就在城东一个老厂房改造的文创园里,名字简单粗暴——“乖乖乐园”。据他吹嘘,里面全是收留的流浪狗,个个被他养得膘肥体壮,傻乐傻乐的。每次来咖啡店,他要么是蹭网处理狗咖的破事(比如给狗子们众筹狗粮,或者跟投诉“狗毛太多影响喝咖啡心情”的矫情客人线上对喷),要么就是一脸沧桑地跟苏蔓讨教“小本经营如何避免被房东当韭菜割”、“如何优雅地拒绝想用奶茶券抵咖啡钱的奇葩顾客”之类的人生难题。
“蔓姐,蔓老板,苏老师,求指点啊。”他抓着他那头越来越像抽象派油画的头发,愁眉苦脸,“隔壁开了个猫咖,那帮毛茸茸的小妖精,把我客人全勾引跑了,我这满屋子的傻狗子只会流哈喇子和追自己尾巴,怎么办啊?”
苏蔓眼皮都不抬,慢悠悠地给客人拉花:“特色,差异化竞争,你的狗子傻,就是最大的特色,宣传语我都替你想好了:‘来乖乖乐园,体验被真诚的哈喇子淹没的快感,总好过被高冷的猫屁股对着。’”
王磊:“……蔓姐,你这确定不是劝退广告?”
“真诚,懂不懂?”苏蔓把拉好天鹅图案的咖啡推给客人,瞥了他一眼,“就像你当年追我,傻是傻了点,胜在真诚,哈喇子流得比小不点还多。”
王磊的脸瞬间涨得跟他头发上那缕红毛一个色,彩虹头都仿佛冒起了蒸汽,磕磕巴巴:“陈……陈年旧事提它干嘛,我现在是王老板,成熟稳重的王老板!”
苏蔓轻笑一声,不再理他,转头去招呼新客人。王磊像只斗败的公鸡,蔫头耷脑地缩回角落,对着笔记本电脑屏幕上的“狗咖营销策略(绝密)”文档继续薅头发,小不点踱过去,用湿漉漉的鼻子拱了拱他,喉咙里发出安慰的呼噜声。
我看着这画面,心里门儿清,王磊这小子,嘴上说“好聚好散”、“不是一个世界”,可每次看苏蔓那眼神,亮得跟探照灯似的,藏都藏不住,那点旧情,估计跟他头上那撮绿毛一样顽固。可惜,苏蔓那边,云淡风轻,态度明确得如同她咖啡店里的价目表——明码标价,童叟无欺,只售咖啡,不谈旧情。顶多看在他是小不点“前任爹”的份上,友情提供点“破产老板再就业心理辅导”。
这天周六,阳光正好,我推开“拾光角落”厚重的木门,熟悉的咖啡香和冷气扑面而来,瞬间熨平了被地铁挤皱的灵魂。小不点照例热情地扑过来,用尾巴在我腿上抽打了两下,算是打过招呼。
“老规矩?”苏蔓的声音从吧台后传来。
“嗯!”我笑着应道,目光习惯性地扫向店内,今天,人比平时稍多,但也保持着恰到好处的安静,靠窗的老位置还空着,很好。我的目光掠过几个看书的客人,
突然!
我的视线像被磁石吸住,死死钉在了窗边另一个卡座,
靠窗的位置,明媚的阳光透过玻璃窗洒落,勾勒出一个纤细的侧影,
白晓晓!
她今天没穿那身标志性的清纯小白花装扮,而是换了一件米白色的亚麻衬衫,长发松松地挽在脑后,露出光洁的脖颈。她安静地坐在那里,面前放着一杯喝了一半的拿铁,手里捧着一本厚厚的、看起来像是艺术画册的书,正低头专注地看着。午后的阳光给她周身镀上了一层柔和的金边,显得沉静而……陌生。
但这都不是重点。
重点是,她出现在这,
并且,随意搭在深色木桌沿上的左手手腕,那里,戴着一个东西,
一个镯子,
一个金镯子!
足金的,在阳光下反射着沉甸甸、明晃晃、几乎要灼伤人眼的光芒,款式不算特别花哨,就是经典的光面圆镯,但分量感十足,圈口不大不小,正好卡在她纤细的手腕上,显得格外……扎眼!
我的呼吸瞬间停滞了,
农家乐,老板老表那尖着嗓子的指控像复读机一样在我脑子里炸响:
“德贵哥还偷偷摸摸塞给她一个大金镯子,足金的,老粗了。”
张总老婆那涂着猩红指甲油、几乎要戳到白晓晓脸上的手指,
“小贱人,把金镯子给我交出来。”
还有张总那撅着屁股趴在病床上、为“菊花残”哀嚎的狼狈模样……
所有画面碎片,被眼前这只在阳光下闪耀的、货真价实的金镯子,“哐当”一声,强行拼接在了一起。
我的脚像是被钉在了原地,脑子嗡嗡作响。真的是张总送的?他真下这么大血本?白晓晓……她居然就这么堂而皇之地戴出来了?
吧台后面,苏蔓显然也注意到了我这边的异样,顺着我的目光看去,
就在这时,白晓晓似乎看完了画册的某一页,轻轻合上书。她端起咖啡杯,优雅地抿了一口。然后,她像是感应到了什么,缓缓地转过头,
那双总是带着怯生生无辜感的大眼睛,精准地对上了我因为震惊而略显呆滞的目光。
没有惊慌,没有闪躲,甚至没有一丝被撞破的尴尬。
她嘴角微微向上弯起,露出了一个极其浅淡、却意味深长的笑容。那笑容,不再是办公室里那种小白花的羞涩,也不是花店里抱着红玫瑰时的清冷,而是一种……带着点玩味、带着点洞察、甚至带着点……嘲弄?
她抬起那只戴着金镯子的手,纤细的手指轻轻拂过光滑冰凉的镯身,动作随意得像在拂去一粒微尘,阳光在足金的表面上跳跃,晃得人眼晕。
她看着我,红唇轻启,声音不高,却清晰地穿过店里轻柔的音乐,钻进我的耳朵里,带着一丝慵懒的、漫不经心的笑意:
“郑哥,这么巧?你也来喝咖啡?” 她的目光在我脸上停留片刻,又若有似无地扫过我僵硬的姿势,最后落回手腕的金镯子上,轻轻补了一句,像在谈论今天的天气:
“哦,这个啊?前任送的,不戴白不戴,你说对吧?”随即又低声说了一句“也戴不了多长时间了。”
前任?哪个前任?张总?还是……别的谁?戴不了多长时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