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指尖的囚笼 (The Cage on the Fingertip)
【“引航者”指令已激活……“幻蝶”,欢迎来到囚笼。】
“赫拉”那毫无感情的电子音,如同一根淬了剧毒的冰针,精准地刺入凌尘的意识核心。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固。
凌尘悬停在半空中,由数据构成的光翼僵住了。他刚刚才从一个物理的囚笼(生态缸)中被释放,转眼间,就被告知自己进入了一个更大、更无形的囚笼。
这艘帝国最强的战舰,“阿瑞斯号”,就是他的新囚笼。
舰载AI“赫拉”,不是一个中立的系统,而是一个被赋予了特殊指令的、清醒的典狱长。
而那个神秘的“引航者”,则是这一切的幕后操纵者,一个连他这位联邦王牌特工都一无所知的存在。
凌尘的意识在一瞬间掀起了滔天巨浪。他飞速回溯着任务开始前的每一个细节,试图找出破绽。“蜂后”的表情、零号实验室的数据流、拟态目标的选定……一切都天衣无缝。这说明,如果存在一个计划外的变数,那么这个变数很可能源于帝国一方,或者是一个超越了联邦与帝国对立的、更可怕的第三方势力。
“引航者”……这个词,像烙铁一样烫在他的思维里。引航者,为谁引航?引向何方?
他看了一眼站在不远处的凯兰·雷克斯。这个男人,是这个新囚笼的关键,是唯一的突破口,也可能是最危险的陷阱。
凯兰并不知道AI与蝴蝶之间的这段加密通讯。他只是安静地站在那里,湛蓝色的眼眸里带着一种克制的、几乎可以称之为期待的情绪,看着那只他亲自释放出来的蝴蝶。
他看到蝴蝶在半空中停顿了片刻,然后,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朝着他缓缓飞了过来。
凌尘动了。
他知道,此刻的任何犹豫都可能被解读为心虚。他必须扮演好自己的角色——一只对外界充满好奇、同时又对他这个“拯救者”充满依恋的、天真无邪的虚拟生物。
他小心翼翼地飞出昔日的“牢笼”。
真实世界的感知,瞬间如潮水般涌来。这与在生态缸里隔着一层数据屏障的模拟感知完全不同。他能“感觉”到舰桥内循环气流的微风拂过光翼,能“听”到金属地板反射回来的、凯兰那沉稳的心跳声,能“闻”到空气中属于这个男人身上那淡淡的、混杂着消毒水和硝烟的冷冽气息。
这一切都如此真实,也如此……危险。
他不再是高高在上的观察者,而是彻底置身于棋局之中,每一步都可能万劫不复。
他绕着凯兰飞了两圈,动作带着一丝初出茅庐的试探和欣喜,翅膀上散落的光点像一捧被扬起的碎钻,在空中划出绚烂的轨迹。
凯兰静静地看着他,没有动。他看着这只脆弱而美丽的小生灵,因为自己的一个决定而获得了“自由”,内心深处涌起一种前所未有的满足感和……占有欲。
他想触碰它。
这个念头一出现,就无法抑制。
于是,这位在战场上令敌人闻风丧胆的帝国元帅,缓缓地、甚至有些僵硬地伸出了自己的右手,摊开掌心。那是一只属于战士的手,骨节分明,掌心带着薄茧,却擦拭得一尘不染。
他在邀请它。
凌尘的“意识”在一瞬间绷紧了。
降落,还是不降落?
降落,意味着将自己置于对方的绝对掌控之下。一个由数据构成的程序,一旦被捕捉到实体接触点,对方有无数种方法可以瞬间解析、甚至摧毁他的核心。
不降落,则会打破他好不容易建立起来的“信任”和“依恋”的形象,引起对方的怀疑。
短短一秒钟,凌尘完成了数百万次的风险评估。
最终,他选择了前者。
富贵险中求。他需要更多的情报,就需要更近的距离。
他控制着“星尘蝶”,在凯兰的掌心上方盘旋了片刻,像是带着点小女孩的羞怯和犹豫,然后,才轻盈地、缓缓地落在了他修长的食指指尖。
当那由数据构成的、毫无重量的足肢接触到凯兰温热的皮肤时,两个存在于截然不同维度的生命,第一次,有了真正意义上的物理连接。
凯兰的手指微不可察地颤抖了一下。
那是一种难以言喻的触感。明明没有任何重量,他却仿佛能感觉到那小小的生命透过皮肤传递过来的、依赖的信号。他冰冷的世界里,第一次有了一丝鲜活的、柔软的温度。
他看着停在指尖的蝴蝶,翅膀上的光芒映照在他冰蓝色的瞳孔里,仿佛点亮了两片冰封的湖泊。
“从今以后,你就待在我身边。”他低声说,与其说是在下命令,不如说是在陈述一个既定的事实。
这个囚笼,有了一个具体而微的形态——元帅的指尖。
凯兰没有食言。
他带着停在指尖的蝴蝶,离开了舰桥,回到了属于他自己的、绝对私密的领域——位于“阿瑞斯号”顶层的元帅室。
这里与其说是元帅室,不如说是一个功能齐全的独立堡垒。它包括了办公室、休息室、卧室、武器库以及一个设备先进的私人训练场。
凌尘跟随着凯兰的脚步,第一次得以窥见这位“完美兵器”的真实生活。
办公室里,一切都井井有条,充满了金属的冷硬质感。巨大的星图占据了整面墙壁,桌面上除了军务终端,再无任何多余的装饰品。凌尘快速地扫描着这里的一切。他发现,这里的安保系统比舰桥更为严密,几乎没有任何监控死角。所有数据端口都采用了物理加密,想要从外部侵入,几乎是不可能的。
然而,当凯兰坐到办公桌前处理军务时,凌尘敏锐地注意到了一个极其不协调的物件。
在那个充满了未来科技感的桌子一角,竟然摆放着一个非常古旧的、几乎可以称之为“古董”的数据终端机。它的外壳是暗沉的黄铜色,屏幕是单色的,而且最关键的是,它没有任何数据线连接到“赫拉”的主网络中,仿佛一个被时代遗忘的孤儿。
凯兰在处理公务的间隙,会习惯性地看那个终端机一眼,眼神复杂,似乎在追忆着什么。
凌尘立刻将这个“古董终端机”列为了最高级别的怀疑对象。一个与全舰智能AI物理隔绝的设备,却被帝国元帅摆在最重要的位置。这本身就是一个巨大的疑点。它会不会就是那个神秘的“引航者”与外界联系的渠道?
凯兰并没有在这里停留太久。他很快处理完紧急公务,便带着凌尘进入了卧室。
相比于办公室的冰冷,卧室的色调要柔和一些,但依旧是极简的风格。一张宽大的床,一个衣柜,除此之外,空无一物。这里没有书籍,没有艺术品,没有任何能体现个人爱好的东西。
这是一个纯粹为了“休息”和“机能恢复”而存在的空间,不像一个家,更像一个高档休眠舱。
凌尘“看”着凯兰脱下笔挺的军服,换上宽松的黑色居家服。卸下了军装的男人,少了几分凌厉的杀气,多了一丝属于人类的疲惫。他坐在床边,没有立刻躺下,而是出神地看着停在自己指尖的蝴蝶。
“你喜欢这里吗?”他忽然问道。
凌尘当然无法回答。他只是扇了扇翅膀,让光点洒落在凯兰的手背上,像是在回应他的问题。
凯兰的唇角,第一次,勾起了一个真实而微小的弧度。那不是元帅的冷笑,也不是战略家的算计,只是一个普通人,在面对自己喜爱的小宠物时,流露出的、不自觉的笑意。
他似乎很享受这种单方面的交流。他开始对凌尘讲述一些无关紧要的事情,声音低沉而平缓。
“今天前线的战斗,联邦用的战术很新奇……那个指挥官,有点意思。”
“帝国内部那些老家伙,最近又开始不安分了,他们觉得我的权力太大。”
“有时候……我觉得很累。”
他像是在自言自语,又像是在对这只唯一不会评判他、不会算计他、不会畏惧他的小蝴蝶倾诉。
凌尘安静地听着。这些信息,对于联邦来说,是无价之宝。他冷静地将每一个字都记录在自己的数据核心里,同时,内心却涌起一种复杂的情绪。
他能“感知”到这个男人声音背后那深不见底的孤独。他就像一个被推上神坛的国王,受万人敬仰,却无一人敢与他并肩。
特工的守则告诉他,要利用目标的这种脆弱。
但内心深处,某个被他命名为“人性”的模块,却在发出微弱的、抗议的信号。
夜深了。
凯兰终于结束了他的“自言自语”。他看着趴在指尖,似乎已经“睡着”了的蝴蝶,思考了片刻。然后,他站起身,在自己的床头柜上,用个人终端投射出了一个巴掌大小的、散发着恒定暖光的能量力场。
那力场呈现出半球形,像一个温暖的小窝。
“以后,你就睡在这里。”他对蝴蝶说。
然后,他小心翼翼地将手指伸进力场,凌尘顺从地“爬”到了床头柜上,被那温暖的能量包裹住。
做完这一切,凯兰才躺到床上,关闭了房间的主光源,只留下床头柜上那团守护着蝴蝶的、温暖而朦胧的光。
房间陷入了寂静。
凌尘待在那个温暖的能量场里,“看”着近在咫尺的、陷入沉睡的凯兰。
这是他第一次,如此近距离地观察一个卸下了所有防备的任务目标。睡梦中的凯兰,眉头依旧微微皱着,但那股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硬气质却消散了。他的呼吸平稳而深沉,侧脸的轮廓在微光中显得柔和了许多。
他看起来……不再像一个完美的战争兵器。
他只是一个孤独的、疲惫的年轻人。
凌尘的心,被一种陌生的情绪攫住了。那不是同情,也不是怜悯,而是一种更为复杂的、近似于“心疼”的感觉。这个词条,在他的情感数据库里,被标注为“高风险情感,需立刻清除”。
可他这一次,却不想清除它。
他静静地看着凯兰的睡颜,第一次,忘记了自己是“幻蝶”,忘记了任务,忘记了那个名为“引航者”的巨大威胁。
就在他彻底沉浸在这种奇异的宁静中时,异变陡生!
他的意识深处,那片由0和1构成的数字海洋,突然毫无征兆地闪烁了一下。
一股极其微弱、却又无比霸道的数据流,像一条凭空出现的毒蛇,瞬间绕过了“赫拉”无处不在的监控,直接钻进了他的核心代码之中!
凌尘的“意识”猛地一震!
这不是联邦的加密通讯!也不是“赫拉”的试探!这股数据流的来源……未知!
他立刻试图拦截、分析这段数据,但它却像水银泻地般,瞬间融入了他的意识,化为一行他绝对不可能看错的、用上古联邦密语写成的文字。
【蝶翼虽美,囚笼之中,当有莺啼。准备好歌唱了吗……“蜃”?】
当看到最后一个字时,凌尘整个“意识”仿佛被彻底冻结了。
“幻蝶”,是他对外的任务代号。
而“蜃”,是他真正的名字。一个在他加入“深空之眼”之前,只属于他自己的代号。一个他以为,随着恩师的死亡,早已被埋葬在时间尘埃里的、最深层的秘密。
知道这个名字的,除了他自己,普天之下,只有一个人。
那个被所有人认为,早已在十年前的“星尘暴动”中,与叛军同归于尽的、他曾经最敬爱的老师。
“引航者”……竟然是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