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星尘蝶 (Stardust Butterfly)
银河联邦,秘密情报机构“深空之眼”总部,零号实验室。
白,一片极致的纯白。
凌尘躺在“意识拟态”中继舱内,舱体内部柔和的光线将他俊秀的脸庞映照得近乎透明。他平静地闭着眼睛,长而卷的睫毛在眼睑下投下一片浅浅的阴影,仿佛一尊沉睡的古典雕塑。唯有他微微抿起的唇线,泄露出一丝属于人类的、冷冽的倔强。
冰冷的机械臂悄无声息地滑下,末端的传感芯片精准地贴合在他的左右太阳穴上,发出几乎不可闻的“嗡”声。这是意识剥离前的最后校准。
隔离玻璃的另一侧,站着一个身形窈窕的女人。她穿着“深空之眼”最高级别的白色制服,代号“蜂后”——凌尘唯一的上级。她的声音通过内置通讯器传来,像淬了冰的蜜糖,甜美却毫无温度。
“目标:凯兰·雷克斯,泰坦帝国元帅,帝国有史以来最年轻的元帅,代号‘帝国之矛’。他从未有过败绩,是帝国基因工程最完美的杰作,也是联邦在正面战场上最大的威胁。”
“蜂后”顿了顿,似乎在给凌尘消化的时间。
“任务:以非实体形态渗透其座舰‘阿瑞斯号’,想尽一切办法接近他,窃取其A级加密的战术思维模型。你是‘幻蝶’,联邦最隐秘、最锋利的刀刃,这次任务,只许成功。”
“明白。”凌尘的回答一如既往地简短。没有疑问,没有迟疑,像一台设定好程序的精密仪器。
“幻蝶”这个代号,在“深空之眼”内部是个传说。没人见过他的真面目,只知道他能化身万物,完成一个又一个不可能的任务。他曾是一颗漂浮在敌方最高议会会议室里的微尘,记录下了决定星系命运的密谈;也曾是一段潜伏在帝国中央银行加密数据库里的冗余代码,在最关键的时刻引发了对方的金融海啸。
他是联邦手中最完美的特工。
但也只有凌尘自己知道,每一次的“意识拟态”,都是一次走向深渊的冒险。将精神剥离□□,投入到冰冷的数据洪流中,稍有不慎,就会彻底迷失,成为宇宙中一缕无法凝聚的幽魂。
“拟态目标已锁定:‘阿瑞斯号’舰载AI‘赫拉’系统下的观赏性生态程序——星尘蝶。”蜂后继续说道,“这是我们能找到的、最完美的渗透媒介。它的数据量极小,无任何攻击性特征,被清除的风险评估低于3%。最重要的是,它足够……‘美丽’。而美丽,有时候是比武器更有效的通行证。”
凌尘的嘴角勾起一个微小的、几乎看不见的弧度,带着一丝专业性的嘲讽。用美丽去攻陷一台战争机器?这个想法本身就很有趣。
“开始吧。”他淡淡地说,切断了最后的犹豫。
“祝你好运,幻蝶。”
这是“蜂后”对他说的最后一句话。
下一秒,难以言喻的剥离感瞬间攫住了他。这不是简单的疼痛,而是一种存在的消散。他的物理感官——视觉、听觉、触觉——在瞬间被强大的电流信号覆盖、清空。意识仿佛被一只无形巨手从头颅中蛮横地抽出,拉扯、撕碎成亿万个碎片,然后被狠狠地抛入一片由0和1构成的、狂暴汹涌的数字深海。
无数的数据流像发光的鱼群,从他残存的“视野”中呼啸而过。每一个光点都代表着一段信息,每一次穿行都伴随着迷失的风险。凌尘收束心神,凭借着千百次任务锤炼出的钢铁意志,将自己破碎的意识重新凝聚。他像一个顶级的冲浪手,驾驭着数据海啸,朝着那个遥远的、代表着“阿瑞斯号”的坐标奋力冲去。
……
当他再次“睁开”眼睛时,世界已经完全变了。
他没有了实体,没有了温度,甚至没有了重量。他只是一段代码,一对由无数光点和半透明数据链构成的翅身。他正停在一株模拟出的、散发着柔光的“永恒花”上,花瓣的每一次舒展都伴随着悦耳的数字音符。
这里是“阿瑞斯号”舰桥后方的休息区,一个巨大的全息生态缸。缸内的景象是仿照古地球时代的雨林设计的,潺潺的流水、青翠的藤蔓、以及像他一样的观赏性生物,共同构成了一幅宁静而无用的画卷。
凌尘做的第一件事,是进行自我检测。他扇动了一下光翼,动作略显笨拙。构成他“身体”的数据流还不够稳定。他能“感知”到整个生态缸的范围,但无法突破隔离罩。他试着链接舰载AI“赫拉”,却被一道坚不可摧的防火墙挡了回来。
很好,符合预期。一个无害的宠物,不应该有太高的权限。
他的任务目标,凯兰·雷克斯,此刻就在不远处。
元帅正背对着他,站在巨大的弧形舷窗前。窗外是深邃无垠的宇宙,遥远的星云像一幅瑰丽的油画,缓缓旋转。凯兰·一动不动地站在那里,身着一身剪裁完美的帝国黑色军服,银色的肩章在星光的映照下,反射着冰冷的金属光泽。
他的背影挺拔如松,充满了力量感,却也透着一种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孤绝。他不像一个人,更像一柄被精心打磨、随时准备饮血的绝世兵器。
帝国不败的神话,基因工程的完美造物。凌尘在心里默念着资料里的词句。
然而,通过“星尘蝶”独特的感知模式,凌尘“看”到了更多。他能感知到周围环境最细微的能量波动。他“看”到凯兰看似平稳的站姿下,紧绷的肩部肌肉群;他“听”到那身军服之下,因为长期精神高度集中而略显紊乱的心跳节拍。
他也同样孤独。凌尘的资料库里,自动浮现出这个词条。
凯兰似乎在结束一场漫长的军事会议,他习惯性地来到这里。这里绝对安静,没有任何下属敢来打扰,是他为数不多的、可以摘下“完美兵器”面具的地方。
忽然,他的视线停住了。锐利如鹰隼的目光,精准地锁定了生态缸里那只多出来的蝴蝶。
在那座他从未正眼瞧过的装饰品里,多了一点不该存在的东西。
他记得非常清楚,为了节约“阿瑞斯号”的运算资源,他早就命令AI“赫拉”关闭了所有非必要的观赏性程序。包括这个耗能巨大的生态缸。
“赫拉,”他冷冷地开口,声音低沉而富有磁性,却像冬日的寒风,“解释一下生态缸里的程序异常。”
温和中性的AI女声立刻在舰桥响起,没有任何情绪起伏:“报告元帅,检测到一个未记录在案的微型程序。正在进行溯源分析……分析失败,该程序底层逻辑存在未知加密协议,无法删除。”
凯兰冰蓝色的眼眸里闪过一丝危险的光芒。
在他的座舰上,出现一个无法删除的未知程序?无论它看起来多么无害,这都等同于一次无声的挑衅。是联邦的黑客?还是帝国内部那些想看他笑话的政敌?
他抬起戴着黑色皮质手套的右手,准备在指令面板上输入格式化整个生态缸的指令。对于威胁,哪怕只是潜在的威胁,他的选择永远是——根除。
就在这时,那只蝴蝶仿佛感应到了他冰冷的杀意。
它动了。
它轻轻扇动那对由星尘组成的光翼,从“永恒花”上飞了起来。它的飞行轨迹有些笨拙,甚至可以说摇摇晃晃,像一个初生的婴儿。它没有像其他受到惊吓的程序一样四处逃窜,而是径直地、小心翼翼地飞向了隔离罩的边缘,停在了离凯兰最近、视线平齐的地方。
它安静地停在那里,半透明的翅膀上,无数细小的光点如星辰般缓缓明灭,光影流转,漂亮得不像话。
凯兰的指令悬在了嘴边,手指停在了指令面板上方一厘米处。
作为帝国的战争机器,他的一生都在与冰冷的数据和残酷的战场为伴。他的世界里只有服从、战斗和胜利。他从未见过,也从未在意过如此脆弱而美丽的东西。
它不该出现在这里,却又以一种毫无防备的、近乎天真的姿态,固执地闯入了他的世界。
凌尘在心里快速计算着。他捕捉到了凯兰瞳孔零点几秒的微小收缩,分析出他呼吸频率的瞬间改变。这是一个关键的决策点。他必须加重砝码。
于是,他控制着“星尘蝶”,做出了一个更大胆的举动。
他让蝴蝶的翅膀开始以一种极为特殊的频率闪烁。那不是随机的明灭,而是一种经过精密计算的光波模式。在联邦关于凯兰的绝密心理档案中,有一条极少有人知道的记录:由于基因编辑的后遗症,凯兰元帅在精神压力达到极限时,会伴有极其严重的偏头痛。而某种特定频率的蓝紫色光波,能有效舒缓这种神经性疼痛。
此刻,“星尘蝶”闪烁的,正是这种光。
它像一个无声的安抚,温柔地、不带任何侵略性地,包裹住那个站在钢铁与孤独王座上的男人。
凯兰的眼神变了。
那股凛冽的杀气缓缓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深沉的、探究的审视。他当然不认为这是一个巧合。他是帝国最顶尖的战略家,习惯于从混乱中寻找秩序。这只蝴蝶出现的时机、无法被删除的特性、以及此刻这诡异而舒适的光芒……
这一切都像一个精巧的谜题。
一个……似乎并不想伤害他的谜题。
“……算了。”
良久,他吐出这两个字,像是在对自己说话。他放下了悬在半空的手,撤销了格式化的想法。
“赫拉,将该程序命名为‘星尘’,安全等级列为‘监视’,持续分析其数据模型,任何异常立即向我汇报。”
“指令已收到,元帅。程序‘星尘’已存档。”
凯兰最后深深地看了一眼那只安静发光的蝴蝶,转身离开。他的步伐依旧沉稳,但凌尘能“感知”到,他那紊乱的心跳,似乎平复了一丝。
在生态缸里,扮演着“星尘蝶”的凌尘,正通过数据流无声地“观察”着那个男人离去的背影。
任务的第一步,成功了。他冷静地分析着刚才发生的一切,在自己的“情感数据库”里,为凯兰的行为标注了一个新的复合词条。
——被安抚的警惕。
这是一个比单纯的“好奇”要复杂得多,也稳固得多的开端。
然而,凌尘并没有放松。
当舰桥彻底恢复寂静后,他立刻开始行动。他将自己的“感知”提升到极限,像一张无形的网,笼罩住整个生态缸,并试图渗透到AI“赫ラ”系统的缝隙中。他需要验证一个猜想。
凯兰·雷克斯,一个将效率和安全刻在骨子里的男人,真的会因为一点小小的“安抚”和“美丽”,就容忍一个来历不明的程序留在自己的旗舰上吗?
这不符合逻辑。
除非……有他不知道的、更深层的原因。
凌尘的意识小心翼翼地绕过防火墙,触碰到“赫拉”的底层日志。他不敢深入,只能像小偷一样,窥探一些最表层的、刚刚发生的记录。
他很快找到了关于“关闭观赏性程序”的那条指令。指令确实是凯兰下达的,时间是三天前。
但是,在这条指令之下,凌尘发现了一行被巧妙隐藏起来的、拥有更高权限的后台附注。
附注内容:【保留“生态缸01”基础运行框架,待机,等待未知信号源“引航者”激活。】
凌尘的“意识”仿佛被一道惊雷劈中。
“引航者”?
这不是他的任务代号,也不是任何一个他所知的联邦特工代号。
这艘船上,除了他之外,还有别人?或者说……在他来之前,已经有人为他铺好了路?
又或者,这根本就是一个为他量身定做的、双重加密的陷阱?
冰冷的寒意顺着数据流瞬间包裹住凌尘。他看着舷窗外深邃的宇宙,第一次感觉自己不是猎人。
他可能……也是猎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