惯性失守 第8章 第八章

周既明身体稍僵，觉得苏棠的话实在是过于羞辱他了。

他有点懊悔自己跟了上去。

原以为这几日打扫包干区时气氛融洽，就算称不上好友，至少也是相熟的同学。现在看来，她是对他相当厌恶啊。

他打破了凝固的气氛。

“主任，是我不对。”他顿了顿，瞥了一眼苏棠，然后又把视线转向教导主任，“是我发现她举报我去网吧的事，害我受罚，我心怀不满才和她吵起来。她没有和我早恋。”

说完，装作羞愧地低下了头。

眼下实在找不到别的理由，如果在网吧被抓的事上，再加一桩早恋的罪名，处罚恐怕会更重，说不定还得请家长。

教导主任身体朝他侧了过来。

周既明感觉他正在打量他，似乎正在评估他说的话的真实性。

“上次我有事，没空处理你，你倒自己送上门来，还敢对检举的同学撒气？”

周既明暗自松了口气，如他所愿，焦点成功转移到自己身上。

他缓缓地抬头，装出一副可怜巴巴的眼神，“主任，对不起，因为她打我小报告的缘故，我的勤工俭学的机会就没有了。”

教导主任的神情从狐疑骤然转为震惊：“你说什么？你在网吧勤工俭学？你周老师不是说你也是去网吧找学习资料吗？”

周既明感觉到身侧的周书瑶手臂再次微微一颤。

“其实我之前也没跟周老师说实话，我去网吧是给人当游戏代练，挣点生活费。现在因为她——”他突然咬字加重，转身指向苏棠，“就因为她告密，现在全班都知道我去网吧被抓了，连代练的事也传开了......他们都在笑话我，说我穷疯了......”

但真相是，代练的事是他自己说出去的，为了澄清和苏棠在网吧“谈恋爱”的谣言。

他觉得苏棠既然能把他去网吧的事情捅出去，搞不好还会把他在网吧里打游戏的事情也捅出去。高中翘课出去网吧打游戏几乎是死罪，但如果是为了赚取生活费当代练，顶多算一个误入歧途。

而且事实上他确实在当代练，只是赚取的并不是生活费。

班上的男生知道他当代练赚钱后，对他很是崇拜。毕竟在游戏里挣到真金白银，几乎是每一个高中男生的终极幻想，仿佛那些电竞冠军的白日梦有了现实模板。

他打算把现实情况做一些艺术处理，卖一波惨，然后从这件事里全身而退。

这招自爆，看似送死，实则死而后生。

搞不好还能一石二鸟。

他故作姿态地低下头，假意抬手擦了擦眼角：“我知道未成年人不能进网吧，但是我想着再过几个月我就成年了，而且我确实没钱了，我连买练习册的钱都没有......你们能不能联系一下我爸，他已经很久没给我生活费了。”

“他为什么不给你生活费？”教导主任的语气里甚至多了一些关切。

“因为他新家庭开销大，我妈去世以后，就没人管我了。”他试着把头埋得更低。

这也是实话，周文成已经两个月没给他打生活费了。他本来也打算这周回趟乡下，厚着脸皮找周文成和那个大不了他几岁的后妈讨要，现在看来，应该有人替他讨了。

现场的人听了他的话，都感到不忍。其中当然还包括有着27岁灵魂的高中生苏棠。

她感到眼眶发热，隔着周书瑶偷瞥了一眼周既明。

见他委屈地埋着头，喉咙顿时又泛起酸涩。

相处十年，她从来不知道他是这样的身世。

她刚刚是不是对他太凶了。

他来更衣室把自己拉走，某种程度上也是帮了她。如果不是他，此刻站在这里的就该是她和顾野了。

他甚至还把责任全部往他自己身上揽。

她心头一软，泪水从眼眶泛出，顺着脸颊滚落，最后掉落在地上。

她注视着地上那滴泪渍，不敢抬头，怕别人窥见她的窘态。

“李主任，其实既明是个好孩子，所以之前我才会帮他说话。”周书瑶在周既明的话里找到给自己下台的台阶，“他理科成绩非常好，就是家里的情况不太......”

非常合适的停顿。

“你和他父亲沟通过吗？”教导主任面恶心善，话语间竟有些哽咽。

周书瑶叹了口气，摇摇头：“我也沟通过，但是没有什么成效。高一到现在，一次家长会都没来参加。”

“你把他电话给我，我来和他沟通。”教导主任皱着眉，转身怕了拍仍低着头的周既明，“好孩子，有困难要和学校说，以后少一点去网吧了。”

他甚至说的是，少一点，而不是，别去网吧了。

苏棠瞬间被学校领导的人性光辉所打动。

她偷偷又看了一眼周既明，他正委屈地点点头，手里还有擦拭眼泪的动作。

就像一个可怜巴巴的小狗。

一个鲜活的形象蓦然浮现在她的心头。

她全然忘记刚才的气急败坏，母爱泛滥得只想抱抱那个破碎的学生版周既明。

“那李主任，让他们两个先回去？我给您再讲讲这个学生的家庭情况？”周书瑶见机说道。

“走吧走吧。”教导主任朝他俩人挥了挥手，在两人走到教务处门口时又把他们叫住，“你们那个处罚，再罚一周就好了。”

面朝门外的两人深吸一口气，又随着话音的落下缓缓呼出，然后迅速地逃离了现场。

周既明越过苏棠，独自大步向前走去。

此时升旗仪式已经结束，路上都是返回教室的学生。

苏棠追了上去，和他并肩走着。

想要表达歉意，以及......关怀。

“周既明，我......”

“剩下的处罚，我们一人轮一天吧。”

她话未说出就被他打断。

“为什么？”苏棠下意识问。

周既明停下了脚步，神色清明，冷冷道：“今天是我越界了，我向你道歉。希望今后我们做回普通同学，各行其事，互不干涉。”

话里话外，好似在和她划清界限。

“对不起，我......”她刚要开口解释，对方却已转身离开。

其实，她又能解释什么呢？

出卖他的事，她做了。狠话，她也说了。甚至连刚刚的锅，都是他背的。

教导主任最近都在盯着更衣室抓早恋，要不是周既明把她拉了出来——孤男寡女，密闭空间，恐怕就不仅仅是早恋的罪名了。

她在原地思忖，有人正面朝她打招呼，是程望舒。

“苏棠，你怎么站在这里，刚刚升旗仪式你怎么没来？”

她无奈地摇了摇头。

一点力气都没有，不想说话。

是此时的她，唯一的感受。

程望舒没有追问，只是站在苏棠身后，轻轻为她捏着肩膀，同时推着她往教室走去。

苏棠心头微暖。

重生前的高中时期，程望舒也是像现在这般对她好。

这份好，最初完全在她的意料之外。

她在高一刚开学的时候确实对程望舒释放过一些善意——把自己的下铺让给了对方，在宿舍内务方面也提供了一些帮助，但这些善意在她看来其实非常的微不足道，她觉得程望舒应该不至于因为这微不足道的善意就和自己建立起如此紧密的友情。

她原本以为程望舒会和同样从黎城一中升上来的一些富家女玩在一起，毕竟人以群分，物以类聚，交朋友也要讲究一个门当户对。她一开始的时候，对程望舒释放的友情讯号并不是太感冒甚至有点抗拒，但耐不住对面一直追着自己对自己好，她才渐渐地放下设下的心房，这段友情才得以双向奔赴。

她在很后来的时候，才慢慢摸索出程望舒的内心想法。

程望舒是个有点清高的女孩子，超强的自尊心让她无法接受自己混在一堆除了家境优渥别的方面毫无亮点的富二代里，虽然她自己就是这样的一个富二代，除了容貌更好一点以外，学习、交际、兴趣爱好这些方面都没有特别过人的地方。

苏棠是她精心筛选出来的朋友，容貌虽然过得去但因为穿着打扮向来朴素所以一眼对比起来两人如有天壤之别，这就不会让她在外形这一块被比下去。同时，苏棠在生活能力、处理班上事务、以及学习上又雷厉风行且成绩亮眼，这样有能力的人和自己做朋友，也会显得自己很有能力，毕竟人以群分，物以类聚。

她们俩都认同同一种交友价值观，但因为完全不一样的视角，让本该分道扬镳的两人成为了高中时期形影不离的挚友。

她想着一些来自另一个时空的过往，回到了教室。

这节课又是物理课。

为什么非要把最折磨人的课排在第一节课，一大早大脑都还没有开机。

苏棠有气无力地从抽屉里拿出物理课本和一本A4大小的笔记本。

近来，她已经开始学习了。

毕竟，真实的27岁的她是生是死都无法确认，灵魂会在这重生的世界一直呆下去，还是会回来原来的世界都未可知，她不能完全的躺平。

她听不进去课，准备拿着物理书先画一点知识点的思维导图，好建立起这个学科的整体框架。

她翻开笔记本的第一页，刚画下一个大括号，脑海里就浮现出周既明的脸。

思维导图，还是他教她的呢。

她偷偷回头看了一眼右后方的人。

他目光直视前方，看似在专注听课，手里的笔在不停地写着，是在画思维导图吗，现在的他已经会画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