惯性失守 第67章 第六十七章

将许春梅安顿下来后，周既明和苏棠一同出了小区。

周既明让苏棠在路边等一会儿，他去将车开来。

苏棠点了点头，没有拒绝，她有些话要对他说。

约莫十分钟过去，那辆崭新的特斯拉开到她的跟前。犹豫了几秒，她打开了副驾驶的门。

车子虽然崭新，但是车内却没有那种新车常见的皮革发出的刺鼻味道。狭小的车厢里，苏棠闻到一种淡淡的古龙水香气。她目光四处逡巡，最后落在身旁的人身上。

有钱了就是不一样，还喷上了香水。她不禁回忆起少年周既明，他身上总萦绕着一股清爽的肥皂气，混合着阳光晒透棉布后暖烘烘的干净味道，是一种简单又蓬松的味道。

周既明被盯得有些拘束，开始没话找话地问道：“直接回学校？”

他这般卑微讨好的神情，让苏棠有些不是滋味。她想快点结束这段别扭的关系，如果实在无法结束，那就让这段关系走向正轨。

刚刚在公寓，她想要不然直接把自己也是重生的事实告诉周既明算了，但一想到前世那些是非恩怨，她又打了退堂鼓。

“找个能停车的地方，我们聊聊。”她目光转向正前方，语气淡淡。

车被开到附近的海滨公园，挡车杆缓缓抬起，车子驶进一个露天望海的停车场。

碧海蓝天，阳光打在前挡风玻璃上，为眼前的风景蒙上一层暖光。

尽管车子已安全停靠，周既明的双手却有些无措地仍搭在方向盘上，目光虚虚地向远处眺望，应该是准备迎接苏棠的兴师问罪。

她勾了勾唇，觉得有些好笑，明明前世的最后，他对她表现得那么漠然。

“我妈的事，谢谢你。”她率先打破空气中的沉默。

“应该的。”

周既明的手终于从方向盘上拿了下来，顺势将身上的安全带解开，微不可察地舒了一口气：“我以为你会生气呢。”

先斩后奏确实让人生气，但帮她解决了生活中最大的难题这件事，可以和前者抵消：“不敢，你安排得尽善尽美，我感激都来不及。”

苏棠的语气极为平淡，周既明无法分析出话语中是否暗含别的意思。前世苏棠和他一起时总把情绪写在脸上，他不必过多揣测。但如今，情况好像不太一样。

这一世的她，好像自带防窥屏一般，叫他看不清更参不透。

“应该的。”他垂下眼睑，有些不知道该如何将话题延展下去，却在目光扫过一旁手机屏幕时，骤然想起陆知言刚刚发来的提醒。

陆知言让他不要再求复合了，反复求复合只会不断提醒对方那些不愉快的回忆，他建议周既明向苏棠提出重新认识的请求，这样有概率降低对方的心里防御。

他转头望向苏棠，深呼吸了一口气。

“苏棠，我们重新认识吧。”

“周既明，要不然你认我妈做干妈吧......”

他开口的瞬间，苏棠的声音同时插了进来。两句话像两个信号迥异的电台，在同一频道里猝然相撞，激起一片嘈杂的空白。

此刻他空白的大脑让他下意识“啊？”了一声。

苏棠则是准备已久地继续说道：“我觉得你和我妈妈很有缘分，不想因为我们之前的事情就斩断你们的联系。所以，唯一的解法就是，你认我妈做干妈，我俩当兄妹，你觉得如何？”

这个想法是苏棠下电梯时萌生的。当时电梯里有人手机响起，铃声是卫兰的《大哥》——歌词里那份以兄妹之名行暧昧之实的拉扯感，像一道闪电，让她瞬间有了灵感。虽说结拜为兄妹常是暧昧的温床，但她可以反其道而行，将这兄妹名分坐实，既划清界限，却又保留了关系。

周既明没有说话，只是用一种深沉的目光审视着苏棠。他在感情方面再迟钝，也不会不懂苏棠的意思。她是想用“结为兄妹”这种借口，将他彻底堵在门外。

“你就这么讨厌我吗？”

他很想质问她。他不明白，这一世的开局明明很好，尽管他刚回来时发生了一些失误，但他认为后续的补救已足够悬崖勒马。

高三上学期结束后，他整理从前的学习资料，发现一本空白的笔记本里夹着一张过塑的小票。票面上印着那部无法解锁的智能机的购买信息，其中购买日期被红笔圈出，旁边还标注着“联网纪念日”五个字。

他抱着试一试的心态将这日期输进了解锁页面，手机竟被顺利被打开。

打开手机第一件事，他就仔细翻阅了和苏棠所有的聊天记录，像读取记忆一般，将前人的记忆疯狂汲取入脑，占为己有。

那些亲密无间的对话出现在眼前时，他几乎无法呼吸。抑制着浑身的颤抖，他仔仔细细地将所有的聊天记录看了三四遍。紧接着还在A4纸上梳理着获取的信息，想着接下来怎样才能将当下的局面扭转。

他们前面有那么深厚的感情基础，相信只要他足够诚恳，就有机会挽回。

但他用尽所有办法，甚至还拉上程望舒来解释，苏棠都是一副冷若冰霜的态度，对他避之不及。

他回想起那时，她看他的眼神，是那么的悲哀和无奈，偶尔甚至还夹杂着一丝怀念。他前世从未能从苏棠眼中看到她这般复杂的眼神。

他一直有一种感觉，苏棠的决然，分明不是因为他阴差阳错做的那些“错事”，而是指向某种更深层的原因。

现在，这种感觉愈发的强烈。

难道，她发现他重生的秘密？

他眉毛越皱越深。不可能，正常人不可能会发现。正常情况下，就算他和别人说他重生了，别人也不可能相信，更不要说他从未和别人提及——

除非......

一阵抽痛从太阳穴处传来。这几日来白天看房，晚上处理公司堆积的事务，极度缺乏睡眠让他感到昏沉无力。

随便吧，她说什么就是什么，先留在她身边才是关键。

那些虚无缥缈的猜想，根本站不住脚。如果苏棠也是重生者，并且发现了他的身份，她一定会主动相认，怎么可能像现在这样对他避之不及。

他有些负气地回答：“行，我认，干妈就干妈，兄妹就兄妹。”这个年头，不是最流行伪骨科了，他周既明从来不怕禁忌，区区兄妹名分，阻挡不了什么。

苏棠惊讶于他的爽快答应，原本以为他怎么也要推脱一下。

“那我以后就叫你哥了。”她顿了顿，准备抛出她的真实意图，“既然是兄妹，以后就不要再提复合的事情了，有些事，过去了就让它过去吧。”

“好，就当我们重新认识。”

“嗯。”

重新认识的兄妹，苏棠觉得有些悬浮，但既然目的已达到，也不必再去纠结。

“那把微信加回来吧。”周既明顺势提出要求。

苏棠面露难色。

虽然聊天记录已然清空，对方的名称和头像恐怕也都换了，但她不想再加回那个账号。互联网的世界里，一定遗留有他们曾经留下的痕迹，那个账号带着少年的某种气息，虽然这可能是她的幻想。

但总而言之，她会触景伤情，会不自觉回忆从前的恋人，所以不能加回去。

“可以是可以，但是不能是之前的账号，你有别的号吗？”

周既明神色变得有些不自然。

“为什么？”

“因为，你已经不是之前那个人了。”

苏棠有些颓然，几乎没有意识到自己将心里话说了出来。

周既明瞳孔骤然收缩，像被一道无形的闪电劈中，整个人僵在座位上。他感到全身的血液瞬间凝固，张了张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回到宿舍后，苏棠有些失魂落魄。

自从周既明再次出现在生活里，她便开始思考起一个有些哲学的问题。

如果记忆是构成一个人的基础元素，那记忆有所不同，是不是就意味着不是同一个人了。因为她的介入，和她相恋的少年周既明命运轨迹发生了改变，拥有了一段现在周既明所不曾经历的过往，那现在的他和凭空消失的他，能算得上是同一个人吗？

说不算吧，少年明明就是他的前身。说算吧，她又觉得感觉完全不一样。

她打开手机，在备忘录飞快地整理出一大段文字。

“问你一个问题。如果记忆是构成一个人的基础元素，那记忆有所不同，是不是就意味着不是同一个人。就类似，失忆前的人和失忆后的人，算是同一个人吗？”

随后复制粘贴，发给了沈默。

自从和沈默互相坦白了各自的感情状况后，两人竟意外成了无话不谈的好友。沈默相当聪明，一定会知道她说的人大概率是周既明。她没法将周既明的重生情况暴露出去，就简化了一下，将重生包装为失忆。

放下手机，她决定先把昨晚换下的衣服洗了，待会约沈默一起去吃晚饭。

聊天框另一端，悬在手机屏幕上的指尖止不住的颤抖。

周既明难以置信地看着苏棠发给零号小森的消息，一个念头如电光火石般在他脑中炸开——

苏棠，真的像他一样，重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