惯性失守 第66章 第六十六章

中午十二点，周既明将苏棠和许春梅带到一家富丽堂皇的酒店。三楼宴会厅内，水晶灯映得满堂金光。正值午市，厅内一派热闹景象。

这家“明珠大酒店”苏棠上一世来过。大学毕业季，为了庆祝两人都顺利找到工作，周既明花重金请苏棠来这里吃饭。

她还记得周既明当时看着贵得离谱的价目表强装镇定的样子，咬着牙点了一份龙虾最后却给苏棠偷偷退掉，换成了一道听起来诡异但价格相对便宜的时蔬菜——番茄炒菜花。那是苏棠有生之年吃过最惊艳的炒菜，88元一份的番茄炒菜花，入口清爽，酸、咸、甜三味交织，竞搭配出一种她未能想象的复合风味。

“这边请。”一名妆容得体的服务员将他们引至大厅旁的包厢。待众人落座后，服务员随即奉上热茶，并递来三份菜单。

“金堂翡翠龙虾盏、清蒸东星斑，再来一个番茄炒菜花，”周既明从容地点完三道菜，目光转向桌对面的苏棠和许春梅，“你们有喜欢的吗？”

许春梅看着菜单上的价格，面露难色，连忙摆手：“够了，够了。”

苏棠轻微地摇摇头，表示没有想法。当年没点成的龙虾和让她惊艳的番茄炒菜花他都点了，她确实没有别的想法了。看来，周既明也记得前世那一顿昂贵又窘迫的饭。

周既明将菜单递给服务员：“再加三道你们的今日推荐，就按主厨的特选来。”

整个点菜过程从容不迫、游刃有余，和当初的窘迫尴尬截然不同。

对于这样的周既明，苏棠觉得有些陌生。都说金钱能重塑一个人，此刻她感觉他周身筑起了一道透明却坚硬的屏障，将他身上那些她曾熟悉的棱角与温度，都隔成一种得体而遥远的光晕。

饭桌上，只有许春梅和周既明在热络地聊天。许春梅对周既明的创业史充满了好奇，不停地追问他白手起家的经过，一边听一边不住口地称赞他有魄力。

周既明看着眼睛发亮的许春梅，有些羞赧地挠了挠头：“没有，没有。许妈，你过奖了。”

很难想象，这一世他竟能和许春梅有这么好的关系，这是他前世做梦都不敢想的。

他和许春梅的交集，其实要从上一世说起。

上一世，他照常给朋友文杰送钱时，文杰问他是否也给弟弟文斌送过钱，因为文斌总从外面带回些零散钞票。他否认过给钱后，放心不下，怕文斌的钱来路不正，便偷偷跟踪，结果发现文斌的钱是从一家“许家早餐店”偷来的。

他找到文斌质问，文斌却说：“我只是拿回属于我们家的钱，那个女人拿了我爸那么多赔偿金，害得我妈没钱治疗，我拿她一点钱怎么了？”

他顿时怔在原地，原来，那家店的女店主是当时那场车祸的幸存者。

为防止文斌继续偷钱，每逢节假日，他便去许家早餐店坐上一天，表面是光顾，实为蹲守，以防放假的文斌再次前来。

终于，在一个繁忙的周六清晨，他在早餐店碰到了文斌。彼时，文斌正狼吞虎咽地吃着碗里还剩大半的米粉，紧张的神情透露了他已经作案的情况——他大概是趁着店家在摊位忙活偷偷从店里的柜台拿了钱，为了不暴露，又决定将点好的米粉吃完，最后再混入人群溜走。

他在文斌身旁坐下，文斌警惕地抬头，一只手连忙捂住自己的口袋。

文斌的此番举动坐实了他的猜想，于是他面不改色低声说道：“你赶紧把钱放回去，不然我回去告诉你哥。”

文斌嗤笑一声，捧起碗喝完碗里最后一口汤，起身便要离开。

他连忙跟上，结果两人在走出店面的前一秒被许春梅拦住。

“学生，你们是不是拿了什么不该拿的东西？”许春梅表情严厉，但音量却刻意地压低，“我留意你们俩很久了，你们现在把东西放回去，我可以当没事发生。”

周既明知道，当时的许春梅并不想把事情闹大，只要文斌乖乖把偷的钱放回去，并诚恳认错，这件事就算翻篇了。他伸手往文斌口袋里探，想替他将钱归还，却不料文斌猛地拍开他的手，又推开挡在身前的许春梅，拔腿就跑。

他下意识追了上去，离开许家早餐店前不忘丢下一句：“阿姨，过几天我来把钱还你。”

事后，他将此事告知文杰。在文杰的盘问下，他们估算出文斌偷窃的大致金额。一个工作日的中午，周既明翻墙离校，前往许家早餐店，打算归还赃款并向许春梅道歉，不料却发现许春梅晕倒在地。

他将她背去附近的医院，本想等她苏醒继续未完成的事情，却在走廊等候时发现一个熟悉的面孔跑了进去。

许春梅，竟是他同班同学苏棠的母亲。

情况变得有些复杂，那时他再进去，恐怕会被醒来的许春梅指认是之前的小偷，搞不好会被苏棠误会。情急之下，他决定放弃道歉的计划，在前台留下那笔“赃款”后便冲冲离开。

正因如此，他的目光开始不自觉地追随苏棠。他曾是那场悲剧的旁观者，后来的他想从她身上窥看，一个被命运重创的人，究竟会活成什么答案。

尽管和他一样失去了重要的亲人，但苏棠的状态却积极向上得多。她总是第一个到教室，最后一个离开。明明学习已经占据了她绝大部分的休息时间，她却仍担着班长的职务。为人虽有些唯唯诺诺，却把班长的职责扛得尽心尽力。

他一度以为这人就是被打了鸡血的NPC，却在不经意地几次，窥见她脸上掠过一丝忧郁，随即又被不服输的倔强神情替代。

他心有所动，默默地将她所有的挣扎与努力都记在心里，渐渐地不再满足于冷眼旁观。

苏棠像是一根努力燃烧的蜡烛，笨拙却奋然地企图将偌大的黑暗驱赶。而他，是另一根存在于黑暗之中的蜡烛，只不过他被暂时吹灭。他想靠近她，借火重燃，与她并肩抵御那无边的黑暗。

结果却发现对方心有所属，无奈之下，只能借口成为她的僚机。

一失足成千古恨。说了一个谎，便要用更大的谎去圆。当初那句“不如互为助攻”的戏言，竟像推到了第一张多米诺骨牌，让后续的一切彻底失控。

可能是上天眷顾，见他无法收场，便叫他重来一次。

这一世，他不会像之前那样犯傻了。

饭吃到最后，一直没说话的苏棠突然说了一句：“大家都吃得差不多了，有人能给我说说现在是什么情况吗？”

这句话在她心中憋闷已久，但念及许春梅舟车劳顿，或许还饿着肚子，一见面就兴师问罪实在不妥。此刻，酒足饭饱，席未散，正是谈话的最佳时机。

周既明正襟危坐：“我在公司成立之初就有过把许妈接过来的想法，公司需要一个做饭的人。而且......”他清了清嗓子：“而且，许妈一个人留在黎城，就算我放心，苏棠，你也放心不下吧。毕竟许妈之前独自开店时还晕倒了不是吗？”

他从聊天记录大致推测出这一世许春梅晕倒的场景，和上一世不同，这一世许春梅晕倒时，他刚好要去找苏棠摆摊而碰见。多么完美的安排啊，他不禁暗自感叹。

上一世，因为害怕许春梅认出他是之前的“小偷”，每次苏棠约他去家里吃饭他都只能拒绝，生怕许春梅会认出他并且因为他的“前科”而让苏棠和他断交。

苏棠睫毛微颤，这个理由很强，她拒绝不了。

周既明确实抓住了她的软肋，上大学后，许春梅成了她唯一的担忧。为了避免再次发生那种晕倒无人知晓的状况，她特意在家里和店里都装了监控，还按时约好门诊让许春梅定时复查。但即便是她做了万全的准备，依旧不如周既明将许春梅接来S市照顾来得实在，况且他还贴心地为许春梅安排了个“职务”，不然按照她妈妈那种性格，单纯来这里享福这种事情，她是绝不可能答应的。

饭后，三人一同来到了许春梅即将要入住的公寓。

一房一厅的公寓看起来格外开阔。客厅和卧室共享一个宽敞的大阳台，午后的阳光毫无阻隔地倾斜而入，将整个房子映照得明亮而温暖。开放式厨房与客厅相连，岛台上摆放着崭新的厨具。

生活用品一应俱全，从洗漱用品到床品家电，看起来都经过悉心的准备。入户的拖鞋竟和家里款式一模一样。水槽上的吊柜空着，锅碗瓢盆等常用厨具被单独收纳在厨房内侧一个额外购置的置物架上——想必是考虑到许春梅的腿脚不便，避免她踮脚弯腰。卫生间更是安装了扶手和紧急报警铃......

苏棠偷偷瞥了一眼身旁的许春梅，发现她眼眶有些红。

也是，有人这样为自己着想，怎么会不感动呢？

不管周既明是出于讨好她还是真的关爱老人，苏棠都很难不为眼前的场景动容。

“谢谢你，周既明。”她用着罕见的柔软语气对现在的周既明说道。

周既明先是一怔，随后像是受到鼓舞一般，兴致勃勃地向她们介绍起房子的细节：“这房子我找了很久。本想租个两房或三房，但许妈不同意。这间带岛台的一房一厅上周刚放出，我立刻就租了下来。这房子哪哪都好，就是开放式厨房会有油烟扩散的问题，所以我换了台大吸力的油烟机。前几天我亲自试了下，效果很好，爆炒时客厅也几乎闻不到味道。”

看着他洋洋得意地细数着自己的种种安排，那副宛如讨要夸奖的孩子气模样，苏棠一时有些神情恍惚。

前世的周既明，冷静、内敛、不容易泄露情绪。

眼前的人，更像是她深爱的那个少年。

但这种幻想下一秒就被击碎。周既明正捣鼓着抽油烟机，她无意间瞥见岛台上被周既明放在一旁的手机。亮起的手机屏幕上，一条信息赫然显示着：

陆知言：一定要强调你换了油烟机，显得你心思细腻。

一切不过是计谋罢了，攻略她的计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