惯性失守 第33章 第三十三章

苏棠搀扶着周既明走向医务室。

一路上，她感觉头顶有视线正注视着自己，于是故意偏头避开目光交汇。周既明的手沉沉压在她的肩上，冰凉的手臂贴住她发热的脖颈，激起一阵奇异的战栗。

他的手臂冷得吓人，是因为体力不支导致还是天生就这样？

到了医务室，校医简单检查一番后，丢了两瓶口服葡萄糖浆给周既明，让他去里面的病床上休息，临走时还低声吐槽了一句：“男生跑晕倒还是第一次。”

周既明耸了耸肩，假装不在意。

他身体并不弱，晕倒纯属多重因素叠加导致。他昨晚在家熬夜打了场恶战，早上睡过头没吃早餐，直接空着肚子去比赛，这才体力透支。

等校医走后，苏棠也准备离开，她还要赶去操场和程望舒会合。顾野他们的男子接力决赛再过半小时就要开始了。

可病床上的人将她的手拉住。

“苏棠，对不起，不要生气好不好。”

周既明背靠着两个白色大枕头，半躺在病床上，声音低沉地求着苏棠原谅。

苏棠回头扫了他一眼，发现他正用一种可怜巴巴的眼神看着自己。

但她不会再相信了。结合前面几次的经验，她已经熟悉周既明这种故意卖惨讨好的伎俩。

“我没有生气，既然你不遵守约定，大不了散伙就好了，我自己一个人摆摊也不是不行。”说着，她就想挣开周既明的手。

“别走，别丢下我一个人。”周既明低下头，手仍死死攥着苏棠的手腕。

医务室里空无一人，床边的窗帘被风吹得肆意乱飞，地上的光影随着翻飞的窗帘忽明忽暗。

苏棠向来吃软不吃硬，见周既明多番低声哀求，摆低姿态，她心软了下来。她转身在他的床沿边坐下，面无表情地表明立场：“我讨厌说话不算话的人。”

这话说得没错，但是却屡屡为周既明破例。重生前，成年的周既明违背过更重的承诺，明明说好为她和顾野牵线搭桥，却因为心理不平衡背弃他们的约定。可她还不是轻飘飘地原谅了他？甚至重生后还主动卷入少年周既明的命运当中。

现在的周既明虽然也欺骗了苏棠，但她却从未想过放弃他，不过是还没找到能管住他的法子，才故意冷着脸好让他自我反省。

“我是真的......”没去网吧，周既明始终没把真相说出来，因为一旦说出来，苏棠就会拉着他去报警，文杰两兄弟多次殴打勒索他的事情就会被发现，“我真的不是故意骗你，我爸已经给我买了电脑了，刚装好，不信你可以打电话去问我外公。”

他在这个瞬间想到了一套说辞：“我是真的下定决心不再去那些鱼龙混杂的地方，那天我爸说很快就有人上门安装电脑，我才会那么爽快地答应你。昨天......昨天刚好有个大单，我想着最后一次......然后出去的时候又被几个陌生的社会青年盯上，可能是我付钱太阔绰了......我觉得报警不好，报警就会让学校知道我又去网吧，而且那些混混可能会找上门来......”

临时编造的故事被不断添加细节，只为让苏棠不再追究他挨打的事。可2012年满街都是监控，网吧管理也严了，哪来什么社会青年？再说他生得高大，谁敢敲诈他？

他嘴角的伤是文杰打的。

昨天从苏棠母亲病房出来后，他没打招呼就去楼上探望文杰母亲，结果让文杰母亲发现文杰一直偷偷管他要钱。文杰以为他是故意泄密，出门就给了他一拳：“再搞这些小动作，私下和我妈接触，不要怪我下次不手下留情。”

苏棠紧绷的表情软了下来，但语气仍然冷厉：“那这周我去你家里看看你的电脑。”

“好。”周既明瞬间喜笑颜开。

见周既明因自己态度缓和就如此高兴，苏棠心里又光亮了起来，但她佯装还在气头上，想顺势盘问出一些信息：“那你那么疯狂赚钱，是为了什么？”

周既明默了几秒，抬头望望苏棠，又低下头去。

“嗯？”苏棠追问。

周既明长吁一口气，决定给苏棠透露部分真相：“我有个......朋友，我把他当我亲哥，当年他妈妈和我妈妈住一个病房......”

空气沉默了几秒。

周既明接着说：“后来我妈妈去世了，他妈妈还有治愈的希望，所以我一直在凑钱给他们。”

这是一种近乎自我欺骗的精神投射。他对母亲的离世怀着无端的愧疚和不甘，便将这份情绪借着自己举报了文杰父亲肇事逃逸一事，全数倾注在文杰一家身上，仿佛自己只要救赎这家人，不仅能够弥补自己的行为对他们家造成的影响，还能填补当年未能拯救母亲的遗憾。

苏棠怔了怔，没想到周既明有这样的经历。

她眼眶瞬间不受控制地热了起来：“你是因为当初救不到自己妈妈，所以感到愧疚吗？”

周既明惊愕地抬头，眼泪毫无征兆地滚了下来。

他也曾自我剖析，心底也有过类似的念头，却因从未说出口，这个念头最终化成一股混沌不清的感受。此刻，这个念头被苏棠**裸地剖开，他精神竟受到极大的冲击。

“苏棠，你说......什么？”他声音发颤。

苏棠有过类似的体会。

父亲离开后，肇事者虽已得到法律的惩罚，但她却仍被巨大的丧亲之痛裹挟。一度将情绪的矛头转向自己，觉得若非父母为她挣钱便不必外出奔波，更不会遭受意外。

也因这种情绪始终无法得到释放，重生前她一直如行尸走肉般活着，尽管非常努力地按照世俗标准活着，却始终有着深深的不配得感——认定自己不配获得幸福。

很后来，她才从心理学里面学到一个名词，叫幸存者内疚。因过度地把个人命运和家庭命运捆绑，所以对家庭成员遭受不幸而自己却安然无恙产生巨大的负罪感。

所以，这些年就算她活得如此用力，却始终无法获得幸福，本质是因为她内心觉得自己不配获得幸福也不能够追逐幸福。

“我爸离开以后，我也有类似的感觉。所以我之前才会用学习麻痹自己。”

如果说苏棠是用世俗的标准和期待来消解那份无端的负罪感，那么周既明则是以近乎疯狂的替代性补偿，去填补内心巨大的悲痛。重生一次，苏棠对自我和他人心理的洞察变得异常的敏锐，相较于前世，有着颇多更为深刻的看法。

“但是，你必须逃脱这种情绪，你可以悲痛，但不能愧疚......”苏棠顿了顿，感觉喉咙有些哽咽，她清了清嗓子继续说，“是命运愧对你，你不愧对任何人......而且离开的人，一定不想看到这样挣扎的你。我们要向前走，但是不能依靠负罪感向前走。”

你可以悲痛，但不能愧疚......

需要向前走，但是不能依靠负罪感......

这是苏棠对周既明的劝慰，也是对自己的告诫。

他们遭到重创，却无人接住那份疼痛，只能把悲痛硬拧成责任，逼自己继续走。若当时有人能托住他们，他们不至于靠负罪感撑到今天。

周既明低头痛哭，整个身体随着压抑情绪的释放而颤抖起来。

母亲离世后，外公因情绪激动住院，他只能强压悲伤和恐惧处理着大大小小的事务，包括母亲的身后事。也因此在得知文杰家的困境与自己有关时，他惯性般又揽下一份责任。虽然这责任沉如巨石，却在压得他喘不过气的同时填住了他因悲痛而产生的内心巨大空洞。

苏棠擦了擦眼角的泪水，把手轻轻搭在周既明肩上，“所以，就算你要帮朋友，前提是你自己得过好，你不能把你命运再次捆绑在他人命运之上。”

她很想抱抱眼前这个受伤的小孩，就如同抚慰当年那个无助的自己一样。可担心医务室突然有人进来，所以最终只用是为他轻轻抚背。

一阵惊涛骇浪之后，医务室恢复了平静。

周既明的情绪也从爆发的悲伤和委屈转向羞赧。

羞赧自己的弱小无助暴露在喜欢的女生面前。

“你......不去吃午饭吗？”周既明支支吾吾憋出一句。

苏棠才惊觉已经快中午十二点了，她错过了顾野他们的男子接力决赛。她掏出手机，果然有好几个来自程望舒的未接来电，她手机静音了，全部都没接到。

“要吃，但是我得先给程望舒回个电话，你等一下我？”

周既明：“好。”

苏棠走出医务室，简短地和程望舒说明情况，让她中午别等自己吃饭。挂断电话后，又转身回到了医务室。

“走吧，既明同学，不用我扶你吧？”苏棠一改之前的沉重语气，故意用轻快的声调问道。

周既明趁苏棠刚才出去打电话的空隙，到医务室的洗手间洗了把脸。现在整个人清爽了不少，又摆出那副傲娇高冷的表情，眉宇间却多了点藏不住的温柔。

“不用扶，但是需要牵。”他又调戏苏棠。

见周既明又开始提这种非分要求，苏棠翻了个白眼，用表情示意他不要得寸进尺。

她才刚刚原谅他......

苏棠催促他赶紧走，等下食堂排长队，却在踏出医务室的瞬间又被他拉住了手。

“苏棠，你刚刚说的......”

她瞬间意会他的意思，应该是讲她刚刚在赛场上答应他替他拿奖金那件事，真是是想钱想疯了。

她深吸一口气，回头和他说了句“没问题”，心里默念：“看来，下午不跑个第一是不行了。”

明明：要抱抱

酥糖：[问号]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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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3章 第三十三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