鳏夫诡事录 第29章 胶着

***

饭毕。

照夜重新站到了屋前廊下，开始思忖起昨晚那幕。目光来来回回，寻着那诡影行过的路线，心中做起了几手打算。

若是今晚，他们仍离不开岑家，势必又会面对那一幕。或者只需“闭门闭窗”，便可相安无事？至于那垂花门，自己要不要去一探究竟？还有那群戏班，倒底惦记着宅子里的什么？

照夜看着四四方方的院子，暗叹起自己不过是匆匆“睡”了几十年，这回却是越发古怪了！

柳长赢不知何时走到了他身旁，打断了照夜的思路，“怎么，你这是......也惦记上岑家的宝贝了？”

照夜看向对方，柳长赢手里正端着一盏茶，看来心情不差，都有功夫喝茶了。索性答道，“就怕我倒时候真搞了来，大家都无福消受。”

听后，柳长赢微微抿上口茶，照夜则回头望了眼屋内，瞧着刘伯已兀自歇在榻上闭目养神，戏衣童却不在屋内。

“老管家拉人去厨房帮忙，阿阮就抢着去了。”柳长赢略作解释，又试探道，“那孩子，对一切都充满了好奇，为人天真热忱。这一个月，就属他无忧无虑，倒是令人羡慕......”

“你想听什么？”照夜直截了当地问。

“你愿意说什么？”柳长赢抬眼，带着研判的目光，丝毫未觉自己唐突，甚至有些咄咄逼人。

顷刻间，照夜只觉自己眼前闪过一道重影，答道，“那三更铺原叫蓬莱街市。”

“这，我知道了，蓬莱街市十万里，星为灯海月为舟，想必是很美的。”柳长赢念出这句诗时，不忘摸向烛龙喑，正是这铃铛里的声音所说，他记下了。

“阿阮、雨娘子他们几个，原都是蓬莱街市的......先民。”照夜接着道。

“先民？”柳长赢体会不出这两个字的含义。

“女娲当年取厚土所捏，为上古时的那些......”照夜犹疑不定，却自嘲道，“泥塑之物。”

“你也是？”口气平淡，未见吃惊。

“算......是吧。”照夜低叹，眼神匆匆一闪，仍是叫人看到了些许卑微。

“怎么，你是怕我听后会嫌弃，还是觉得自己非血肉之躯，便觉得是异类，和旁人不同了？”

照夜未答，却见柳长赢忽而心情大好似地说道，“叫我看，阿阮都比你活的自在。古书有云，女娲是造世之大能者，你不觉自己有幸，竟自怨自艾成这模样，我原当是什么了不得的鳏夫，原是因为这些。”

柳长赢回想起之前对方的“高深莫测”，怕都是装模作样，就为了掩藏他的这些似是而非的不自信？简直可笑至极。

“你！”照夜被柳长赢几句不轻不重的挖苦，一时哑口无言。

“我什么我？”柳长赢紧接着说，“你本事大，便要有治天下邪祟之能，便要担着你这身份。世间杂事，帮得了便帮，哪管其他。要我说，泥胎也好，血肉也罢，人世之所以能长久未泯，端得就是那份悲悯。你师父不曾教你这些？嗯？”

照夜心中一怔，未曾想到对方也会有这等见识，沉默许久后，才叹道，“他......不在了。”

柳长赢动容，瞬间就感到对方说出这四个字时的遗憾与伤感，仿佛对他来说，如今存活于世，便像是种折磨。

不禁收敛起情绪，口气温和道，“若是不在了，才叫你更要好好活，你有这份不可多得的能耐，便是恩惠，你师父怕也是这样希望的。”停顿许久，柳长赢轻叹，答案已在心中，“看来那符纸上的府山君，就是你师父吧。”

照夜没再犹豫，当即点头。

柳长赢回想起前前后后这些事，细枝末节一番揣摩，心中竟有丝说不清的失落。

“所以，你才一直在找他？你是不信......”柳长赢掩了口，终于明白这里面蕴含的情感，可为何要叫自己也体会出这些酸涩，这些惆胀里的潮湿凉意呢？

柳长赢没有听到照夜的回答，却是叫人心绪不宁，不禁又摸向了铃铛，眼前恍惚看到了巨大的瀑布，那风里还带着浓雾与水气。

猛地回神，才发现原是天，又下起了雨。

雨丝风片里，凉意更甚。

再是看向对方，发现照夜那张掩在铜钱面罩下的脸，显得愈发的模糊，距离也越来越远。随之，他心里的那些疑问也就散成了飞灰。

柳长赢强自定下心神，话锋一转，道，“不如谈谈眼下，看出点什么问题了么？”

“这院子里......”照夜正打算解释这地面有问题。

“已经知晓了，实为养尸地。”柳长赢便将昨晚那锣爷来访的前因后果讲述一番。

听后，照夜冷哼道，“那群人还挺有见识！”目光径直又扫向了对院那间厢房。此时对方门窗紧闭，也不知道里面的人又在做什么。

柳长赢继续道，“说起来，昨晚若是你未及时出现，指不定我便当真会把烛龙喑递了出去，哪怕对方还觊觎别的，也一并送出，毕竟当时情况微妙。那群人只要不害性命，我也没必要抗衡什么，再说身外之物丢就丢了，以后有的是机会寻回。咱红白事上，讲究的就是因果，该你的就是你的，不该是你的，抢来了也要失去。”他说的通透，心思越显缜密。

照夜答，“我知道。”声音也认真了起来，“烛龙喑既同你有缘，哪怕我当时未出现，那几个贼人也伤不了你。若他们真要闹出性命，哼，这岑家恐怕就得被烛龙喑里的那小鬼，全干翻了。”

“哦？有这番能耐？”柳长赢挑眉，半信半疑的又拿着铃铛端看。

“别看了，不到万不得已，这小鬼不一定肯出力。师父当年救他后，已经养了许久，说起命好，这小鬼他爹才是个真疯子。”照夜多说了几句后，又瞥了眼铃铛，问道，“你倒底从何处得来的？”

“真想知道，你就得亲自去问都尉府。”柳长赢没想到照夜会说这许多，心情恢复了不少。

“在那西凉城？”照夜想起初见时柳长赢的话。

对方点头，“当时天南地北聚来的能人异士，愿意为朝堂效力的，或多或少都可以得件东西。但也并非所有人都愿意拿。有些人忌讳，甚至还必须要知晓东西的来龙去脉，哪怕一处对不上或说不清的，他们都不愿意沾惹。你又不是不懂，干我们这行的，对这些都极为慎重。我只是觉得这铃铛有些......说不清的感觉，便选了它。当时在场人很多，对于我选这玩意儿，也没见旁人有什么古怪反应的。”

“之后呢？”照夜继续问。

还有什么之后？

柳长赢见照夜专注地盯视着铃铛，仿佛沉湎于记忆中，于是，那惯有的口吻又提了起来，“怎的？是你觉得我这凡胎俗人不配拥有，还是觉得这东西在我手里，便是明珠暗投了去？”

“你这人......”照夜一愣，完全接不下去。

“是呢！不及你那师父半分，我知道。”柳长赢手里的那盏茶彻底凉透，心情却又莫名的爽快，仿佛这句话，无形让人得了份便宜。

“的确，府山君万事万物皆会留一线，你我比不了。但师父却不及你......”照夜想了许久，都想不出一个合适的词来概括，看着廊檐顺势淅淅沥沥的雨，就仿佛是他心绪，斟酌再三后，却道出了四个字，“八面玲珑。”

这才发现，为什么会觉得柳长赢在某些地方与那个人很像，原他俩都是随性的人，天生有些淡漠实则皆为心热。只是，师父的温热永远沉在心间，而他，却要藏在一张利嘴下。

师父他，其实很心热。

柳长赢又摸向胸口那枚铜钱，唇边挤出些若有似无的笑，将“八面玲珑”四字在齿间反复碾磨，忽然道，“你心里怕是想说，我这人呢，既爱较真又显刻薄，是吧？”

照夜哑口，未及反驳。

柳长赢的眼神掠过对方微蹙起的眉峰，声音却换成了懒洋洋地调子，“也是，可照夜你想过没，留一线是慈悲。虽有余地，可谁又能说，留一线就能事事顺遂，算无遗策？你师父那样的人，自然有能力。但我们呢？世间万物需得通透练达，说白了，不就是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这才叫留有余地，方有退路。”柳长赢眸光深沉，又替自己补了句，“至于我么......你要觉得较真也好，八面玲珑也罢，哪怕城府极深都行......总之若事事逆来顺受不相争，或憋在心里不说不做，那岂不是要被憋死？还是说，你从未对你那师父表露过自己？”

最后一句当即就击中了照夜的心思，再是回头去看，柳长赢已端着茶盏转身回了屋，叫人心中全然不知滋味。

他俩算是、话不投机半句多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