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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天还未亮透,十六个抬棺的杠夫按照时辰,已在祠堂小院外等候,瞥见门内时,竟是一片狼藉。
先不说那棵罗汉松怎么被人拦腰折断的,就乔老爷瘫坐在阶前门槛处的身形,就很不对劲。
不仅整个人没了一点精气神,眼神涣散无光,那原本黑白相间的头发,居然一下子变成了全白。他双眼木讷,却仍盯着棺椁,如一具风化的泥塑,一动不动。
柳长赢最先清醒过来。
他原在廊下闭目养神,后半夜只觉神思恍惚,这会儿见天光炸破,整理下衣襟,立即叫人进门抬棺,不忘还喊醒了昨夜那俩挖树的,一时间院内进进出出皆是人,脚步声也变得铿锵有序了起来。
言庆则被照夜一屁股踢醒,连忙去打点行装,按着计划,他俩自然就要去皇城了。
回头,照夜同跟着自己的戏衣童道,“你跟着我,是不是打算去枯木院?”
戏衣童听到照夜提了“枯木院”三字,老实点头,轻轻嗯了声。
“那地方......我眼下还没办法带你去,即使去了,那个人怕是也不会跟你走。你还要去?”照夜实在不想打击对方,将心比心,这世间谁还没点坚持,却道,“但是,枯木院,我势必要去闯!”
“嗯,那我暂时跟着你,行么?”戏衣童问。比起雨娘子那几人,跟着鳏夫才是最可靠的。
“也好。”
......
待乔家诸事完毕,已是日上三竿。
言庆拿过乔老爷给的丧仪钱后,看见照夜已撑着黑伞,眼上蒙上布条在府门前等他。
而昨夜才见的那名戏衣童,正站在照夜身侧,他脸上的那张丑角面具,更是难看恐怖。这俩人一个“瞎”,一个“怪”,怎么样都会惹人注意的。
言庆叹气,想到自己今后的日子,铁定只剩了风餐露宿,刚要张口,照夜却道,“乔庸给了你多少银子,够不够买辆马车?”
言庆听后直想骂对方,他对这世道真是全然没个概念,还想买马车?能租几天就不错了。
“去喊柳长赢,我见他倒是有。”照夜答。
言庆听后,嘿,还知道变通,立即转身就朝院里走。
没过一会,见言庆灰头土脸的回来,照夜皱眉,难不成柳长赢还不愿意稍他们一程?
“他陪着送葬的那些人回来后,这会儿,歇着呢。”言庆解释。
“睡觉了?”照夜疑惑。
“柳公子的确是躺在屋里睡觉,也没答我话。”言庆补充。要知道,自己可是喊了对方好几声。
“哒”的收伞声后,照夜把黑伞仍给言庆。“去看看。”人已往柳长赢的院落走去。
于是,当三人跨进柳长赢的院门,照夜就感到一股子的阴气弥漫。照理说,他有烛龙喑傍身,没得什么宵小之辈敢跟着,还是说陪同送葬那会儿,被什么东西盯上了?
照夜眉头皱起,眼下日头已至正午,是一日中阳气最盛时,难不成是因为今天刚好正清明,所以又来了些别的东西?
推门进屋,照夜一眼看到侧躺在榻上的人,面色有些白,神色的确不太对,于是,让言庆守在门口,便和戏衣童走了上去。
照夜伸手就扣住了柳长赢的手腕,然后,腕骨往上三寸一按,又是一段寒气被挤压似的溢出,这......
身旁的戏衣童更显意外,低声惊讶道,“昨晚那阴蜕,他差点就成功了,你可坏了人家因果。”说的正是鬼儒生。
戏衣童看着不停被照夜按压出的一股股阴气,怕是昨夜那阴蜕挟持柳长赢后,定然是将一股阴蜕之气悄无声息打入了他体内。
果然,还是想害人的。
“老匹夫!”照夜骂道,“亏得我还吸干了他身上那点儿浊气,让他不至于沦为饿鬼道。”
“那现在这个人怎么办?他有这阴蜕的气,必要重蹈覆辙。”
戏衣童对这种东西还算了解,只是阴蜕之气不是普通的阴气,对凡人影响更大,若是这气息里还夹杂些别的恶念,那不稍几年,心智均会被影响。只是一般人,初时发现不了,没想到这个人会如此敏感,没一会便让人发现了,也不知是幸还是不幸。
没等戏衣童再开口,柳长赢已幽幽转醒,率先便瞧见照夜正端坐身侧,自己的手腕又被对方牢牢扣住,霎时间,昨夜那鬼儒生被生生抽干成一团鬼火的奇异场景便在脑海里重现。
柳长赢手腕一挣,眼底寒意骤起,声音虽低,却字字凌厉,“照夜!你若敢动我半分,我做鬼也不会放过你。”
照夜难得一乐,还是第一次见对方如此情状。遂,站起身,朝着戏衣童道,“你看着他一盏茶,不要出这屋子,我去去就来。”
说时,照夜的手指在空中一划,如同撕裂锦缎,顿时,在两人面前轻易的开了一道裂隙。
紧接着,他人就踏入了那片裂隙中,转瞬便似被吞噬了身影,再看不见,只有罡风在屋内来回呼啸,叫剩下的两人愣在了原地。
柳长赢惊愕不已,注视着那道裂隙很久,才悠悠开口,“这,这是什么?”
戏衣童也是第一次看到界壁,以前他只是听照夜提过六界之间是相互隔绝的,思索后,向柳长赢道,“你且当做是去地府的捷径,但我们不能进去,去了就粉身碎骨。”
“那、他进去,就没事?”柳长赢即好奇又担忧,从昨夜到此刻,这世间的万事万物早已颠覆了他全部的认知。
只见那裂隙里头黑暗无光,深不见底,凛冽的罡风刮向他们时,仿佛骨头都能被碾碎。
“应,应该是没事。”戏衣童心里也拿不准,他甚至都不知道照夜此时是不是去的地府。
屋内寂静无声,不约而同,两人都盯着那道未曾消散的裂隙,怔怔出神。
不多时,那裂隙中的黑暗起了波动,一脚跨出来的却是一段森森白骨,紧跟着是一具骷髅架子从里头大摇大摆的跨出,若不是那骷髅架子手里拽着照夜的铜钱面罩,柳长赢和戏衣童都得吓晕过去。
柳长赢脸色苍白,不知为何,却也觉得眼前这般模样的照夜非常“狼狈”,那骷髅架子朝向守在外头的言庆道,“去找身衣服来。”他那声音呜咽沙哑还难听。
随后,这完全没有一丁点皮肉的骷髅架子,径直走向柳长赢。瞬间,叫柳长赢本能的发颤,整个人都僵如木偶。
照夜本来还想吓唬对方,见此却也打消了心思,说道,“没赶上,乔壬奉的魂魄投胎去了,要不然我岂能饶他!”
戏衣童忙问,“你说的是谁?”
“那鬼儒生吧。”柳长赢低语。
照夜看了下手里的铜钱面罩,没办法,便从上面解下一枚,递给了柳长赢,“去拿根绳子,串起来挂颈子里,七日后,还我。”
见此,柳长赢从照夜枯骨掌中犹犹豫豫捏住铜钱,点了头。
只是手指触及那铜钱,便有一股冰凉似玉的感觉流入心间,有些叫人感到亲切。细看时,这材质也绝非是铜铁所铸。
言庆拿着衣服推开屋门时,嘟囔道,“怎么又要换衣裳,你......”他话没说完,眼前一黑,直接吓晕了过去。
《中洲小志》
阴蜕,非人非鬼之物 。
凡人死后,魂魄因执念而羁留人间,又窃居他人宗祠香火为继,视为阴蜕。可凭香火续存,又能荫庇所寄家族,使其兴旺永昶,颇有鸠占鹊巢之意。
久而久之,积赞功德,倒也有蜕去人身免入轮回,位列阴司之契机,只寻常世间罕有能成事者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