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允炆不喜欢留宿后宫,就是想图个清净自在。
午膳间黄云燕刁难指使秦双双布菜,朱允炆故意表现出对秦双双的维护,即是出于连累她的不忍心,也是想叫黄云燕知道,他不喜欢后宫争宠。
黄云燕年纪小,又初入宫,朱允炆有心提点几句,“宫里人多,规矩也多,你若有什么委屈可告诉朕,朕自会替你做主。秦双双是奉茶女官,你叫她布菜,传出去旁人只会议论你恃宠而骄不懂规矩。”
“又是秦双双。”黄云燕明亮清眸升起一丝失望,还以为朱允炆会给她说出什么甜言蜜语。
不想等来了教训,黄云燕松开了挽在朱允炆脖间的手臂,嘟嘴道,“皇上觉得臣妾是故意欺负她。”
朱允炆耐心解释道,“朕是为你好才跟你说这些。”
“为我好?”黄云燕实在搞不懂这样一件小事,也值得朱允炆特意说起,在这个时候说起,“她不过是个宫女,难不成金贵到连我一个娘娘都不能使唤了,臣妾不懂。”
寝室里香气缭绕,日光透过纱幔,更显柔和。
原本酝酿好的气氛,黄云燕提起的兴致,都被朱允炆这一句话彻底破坏了。
黄云燕心里别提多郁闷了,看秦双双更不顺眼了。
干脆离了朱允炆,重坐回对面软榻,“皇上昨夜说有正事要急着回去处理,臣妾无知,竟不知跟一个宫女喝酒也算国家大事。”
黄云燕话里有话,朱允炆面色一僵,“你是怎么知道的。”
飞龙殿的宫人,没人敢说出去。
黄云燕理了理裙摆,漫不经心道,“皇上别多心,臣妾有一万个胆子也不敢冒犯您,是臣妾记挂您半夜辛苦,派人给您去送宵夜,才知道皇上有佳人陪伴,饮酒,赏月,聊天好不快活。”
这话噎的朱允炆喉头一紧。
强硬反问,“那又如何。”
“皇上好兴致,臣妾多个姐妹作伴也热闹,是不是呀,双双姑娘。”黄云燕确实不能拿朱允炆如何,可秦双双就不同了,眼刀子若是能杀人,秦双双早被黄云燕扎成了血窟窿。
二人剑拔弩张,你来我往,站在不远处伺候的秦双双听着黄云燕的冷话,受着黄云燕和飞云主仆双面射过来的冷刀子,别提多尴尬了,只想找个地缝钻进去。
朱允炆这哪是在帮自己,分明就是再给她树敌。
皇上啊皇上,求求您了,再说下去,淑妃可就真把她当敌人了。
不要小看了女人的嫉妒心啊。
再由着二人说下去,非吵起来不可,秦双双赶紧沏上两杯茶水,拿出十二分的热情上来打岔。
连她都看出今个中午,黄云燕是做足了功课想睡他,不信他朱允炆看不出来。
“民间说,床头吵架床尾和,一觉醒来什么事都没了,您说是吧,皇上。”递给朱允炆时,秦双双眼珠转向寝殿,朝他暗使眼色,赶紧抱着美人歇着去吧。
只要不当着她的面,朱允炆和黄云燕是亲亲抱抱也好,扯头发撕衣裳也罢,秦双双乐得看热闹。
可惜,秦双双眼珠子都转晕了,朱允炆都无动于衷,他是又累又困,可一想到被算计,心里就厌烦。
一个黄云燕不够,又来一个秦双双,朱允炆无语,气的连茶都没喝。
没办法,朱允炆行不通,秦双双只好去哄一旁一脸怒气的黄云燕,“民间说,打是疼骂是爱,皇上喜欢娘娘,看重娘娘才会如此,就算有几分心疼奴婢,那也是看在燕王府世子爷的面子。”
“世子爷?”听宫女传闲话,说燕王府的世子爷朱高炽看上一个宫女,世子爷深情,花重金寻来一对翡翠手镯送给那女子当定情信物。
不想竟是秦双双,黄云燕忽地眼睛一亮,“世子爷喜欢的那个宫女原来是你。”
秦双双笑笑,算是默认。
“哎呀,你怎么不早说,这么算来,你我还是一家人呢。”黄云燕炙真,拉着她这半个妯娌就往身边坐。
有了这层关系,朱允炆对秦双双的好就说的通了。
误会解除,黄云燕这才有心思细细打量起秦双双来,“姐姐长得真美,难怪世子爷对你一见倾心。”
不知想起什么,黄云燕咯咯笑出生来,“昨夜你跟皇上喝酒赏月,满宫里都以为是皇上看上你,想纳你为妃呢,他们要是知道了真相肯定会跟我一样惊奇。”
莫说秦双双,就连一旁的朱允炆脸都是绿的,喝下去的茶险些呛出口来。
秦双双附和一笑,“娘娘,世子妃远在北平,还不知道我跟世子爷的事情,未免节外生枝,还请娘娘不要对外宣称我与世子爷的关系。”
黄云燕俏皮眨眼,表示理解,“我也是侧室,能理解姐姐的苦衷。”
“那娘娘与皇上早点歇息吧,奴婢去后厨看看。”
再呆下去,秦双双真是要疯了。
朱允炆也巴不得秦双双赶紧走,真怕黄云燕在直言快语说出什么叫他无地自容的话来。
出去时,秦双双示意飞云也一同出去,还顺手带上了大门。
大殿内空空无人,朱允炆想走,却被一双手臂从身后牢牢锁住。
黄云燕再次软娇娇扑过来,怀里的黄云燕媚眼如丝,像个打碎主人花瓶的小猫,蹭在他怀里撒娇,“皇上,臣妾知道错了,皇上若早告知臣妾,臣妾又怎么会欺负自家人,臣妾生气,还不是因为皇上。”
朱允炆一颗心都要被怀里的芙蓉花包裹满了。
撩起幔帘,黄云燕勾着朱允炆腰带往殿内走去。
殿外日光照的屋顶泛着金光,树枝上连蝉鸣也是有一声没一声的叫着。
秦双双坐在树下,望着一动不动的树叶发呆。
如果历史没有记录错误,朱允炆稳固了前朝,就要开始削藩了。
朱高炽忙着紫金山皇陵的收尾工程,除了偶尔叫人送来些坊间吃食和小玩意,并没带什么话给秦双双。
朱允炆一日既往的忙碌,来后宫的时间少,回飞龙殿的时间也越来越晚,秦双双空闲的时间也越来越多。
自从说开了话,黄云燕把秦双双当成了一家人,隔三岔五就叫她去一趟,不是赏花喝酒就是闲聊家常。
秦双双也只把她当个小妹妹应付着。
历经一个多月的清洗,朝中上下一心,再无异声。
已经被升任翰林院学士的黄子澄眼见时机成熟,与兵部尚书齐泰上了一道削藩的奏章。
那几日朱允炆夜夜坐在案前到深夜,盯着那张等待他朱批的折子。
秦双双日日奉茶,亲眼目睹了朱允炆日渐憔悴的脸。
作为一个君王,一个子侄,秦双双坚信,做决定的过程,朱允炆是极其痛苦撕裂的。
该来的总会来,想要坐稳一个君王,就必须要学会取舍。
圣旨如雷霆之势,短短几天就削去了周,代,湘,齐,岷五王,府内上下皆废为庶人。
各地藩王人人自危。
这日,湘王**的消息传进京城,朱允炆勃然大怒,“朕要你们去监禁他们,你们却逼的十二叔**而亡。”
扔出的奏章砸在文葛脸上,他跪地请罪,“臣得到消息,燕王暗自通信湘王密谋造反,臣这才带兵围了湘王府,臣办事不利,请皇上恕罪。”
“燕王谋反,你可有证据。”朱允炆不相信四叔会有胆子谋反。
文葛拱手,“那封信确实存在,湘王**也是最好的佐证,湘王没有子嗣,与朝政毫无威胁,皇上也是看重这点才特赐景元阁,保留湘王终生富贵。一辈子跟文人雅士醉心书画,是湘王毕生追求的神仙日子,为什么一听臣要搜府,反而一把火把景元阁烧了干净呢,这解释不通啊。”
朱允炆眉头紧锁,“不管事实如何,湘王死了,天下人只会觉得是朕逼死了他。”
文葛眼底闪过一丝狠厉,“若不是燕王暗中鼓动湘王造反,湘王也不会自证清白而死。”
“起来吧。”朱允炆从暗匣拿出一张令牌,文葛上前跪接,“你带锦衣卫秘密赶往北平,暗中监视燕王府的一举一动。”
文葛看着手里可以调动军队的兵符,低声问道,“世子爷呢,要不要臣派人把他软禁起来,投鼠忌器,谅那燕王朱棣也不敢真造反。”
朱允炆,“世子爷那边,朕自有安排,不要耽搁,你今夜就带人出发。”
削藩进行的大张旗鼓,连身处后宫的秦双双也听到了消息,朱高炽更是第一时间进宫面见皇上。
飞龙殿后院梧桐树下,一别将近两月,秦双双终于见到了朱高炽。
那样一个年纪轻轻,金尊玉贵的世子爷,不过几日,鬓间竟生出几丝白发来。
几位叔叔死的死,关的关,燕王虽然目前平安,可大家都心知肚明,铡刀落下是迟早的事。
眼神落在他满是憔悴的脸上,秦双双说不出的心疼,“你黑了,也瘦了许多,听说你日日住在紫金山,诸事亲历亲为,十分辛苦。”
朱高炽目光从秦双双空空的手腕拉回,强扯出一丝微笑,“御前奉茶辛苦吗?”
他在找那双镯子,秦双双知道,摸了摸手腕解释道,“世子爷送的东西太贵重,我这身份怎么敢带,坐吧。”
秦双双请朱高炽坐下,亲手给他沏泡一杯茶去燥去热的菊花茶来,”无所谓辛苦不辛苦,世子爷知道的,我的命从来都是身不由己。”
“别这么说。”朱高炽没继续这个话题,打量一圈飞龙殿后院,坐到躺椅旁边的圆凳子上,“明日一早,我已备好马车回北平。”
手中茶壶一抖,茶水溢出了杯子外,朱高炽抢在秦双双前端起茶杯,往地上倒了一些出去,“小心烫。”
秦双双看着他,“这么急。”
朱允炆会同意吗?放走了朱高炽,燕王就彻底没了后顾之忧。
可这个问题太伤人,秦双双犹豫再三,始终不敢问出口,“我的意思是,北平距离应天府千里之遥,总该准备些路上所用之物,你日日在皇陵忙碌,怕是没时间准备吧。”
朱高炽想带秦双双走的心从未改变,只是今时今日,父亲接受削藩,他就成了与百姓无异的平民,落魄的皇室,莫说荣华富贵,怕是求个安稳都难。
若父亲不尊圣旨,冒死反抗,那就是如海深渊,朱高炽想把决定权交给秦双双。
是走,是留,由得她自己选。
“没什么好准备的,一匹快马更轻便。”朱高炽将剩下的半杯茶喝了干净。
朱棣接到削藩圣旨,一时急火攻心,吐血晕厥,朱高炽收到家中来信,这才急匆匆进宫面圣。
一来他有话要跟朱允炆说,二来也是想见秦双双一面,“你会送我吗?”
朱高炽问的是送他,而非一起,秦双双一愣,笑道,“当然,路途遥远,总要带些吃喝和换洗衣物,世子爷忙碌,不如就将这些琐事交给我来办。”
恰巧这时小宫女跑来报信。
“姑娘,皇上下朝了。”说完就匆匆去前殿了
朱高炽起身,将空茶杯放回秦双双手里,“我先去见皇上,你准备好再过来就行。”
朱允炆坐在案前,脸色黑沉,面对一起长大的兄弟,心中千言万语却说不出一字一语,“大哥瘦了,辛苦你了。”
朱高炽拱手道,“为皇上尽忠,臣不敢说辛苦。”
削藩之后,几个亲王再无实权,只能守在封地做个富贵闲人。
朱高炽心里再明白皇权至上,也不得不痛心,痛心一家反目的悲凉。
送去燕王府削藩的圣旨里明令禁止藩王子孙从军,从政,从商,只能住在朝廷分发的宅院,如同监禁。
都是一起打天下的皇子皇孙,他朱允炆可以做皇帝,朱高炽不但不能共享荣华富贵,就连凭本事吃饭都不行。
朱允炆凝视着朱高炽空洞的眼神,“大哥心里怪我。”
朱高炽,“臣不敢,只是臣想不明白,一家人为何会走到今天这一步,事到如今,臣只想回北平侍奉双亲,了此残生。”
朱高炽跪在飞龙殿,直视着高坐在龙椅上那熟悉又陌生的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