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情都说分明了,李芷荷瞧着对方神色不虞的模样,便识趣地打算起身告辞。
毕竟可不要随随便便惹怒一个帝王。
若是换了上辈子,李芷荷必定要留下来好好解释一番,生怕对方误会了自己,如今却明白——对一个多疑的帝王,多说反而是对错。
赵瑾行一直仔细瞧着李芷荷的神色,方才对方垂着头,难不成是在担忧此事会叫自己不再会对她如先前那般好?
他思索片刻,便觉得定然是如此。
她不过一个刚入宫的小女郎,身边一下子没了父母兄长,千里迢迢来到这陌生无比的皇城内,再加上身边竟还出现了埋伏多年的细作,现在心中定然是惶恐不安的吧。
如今最紧迫的京郊山洪已经事了,是时候替她把册封之礼定下日子——到时可以一并迁宫。
赵瑾行起身过去拉起李芷荷的手,依旧是带着轻微喑哑的声音:“芷荷,这些日子为难你了。”
这人什么时候染上了动不动就拉她手的毛病?但听到这人喊自己名字的时候,李芷荷还是忍不住怔愣住了。
上辈子她总是想要试图在赵瑾行那里留下属于自己的印记,她明白对方是帝王,日后会有不知凡几的妃嫔——可依旧想要做对方心里最喜欢、最特别的那个。
她想过很多次对方唤自己名字的时候,前世从入宫之时,一直到那个冰冷的深夜里,她似乎都在盼望着对方像是真正的夫妻之间那样,拉着她的手,喊着她的名字。
可如今听起来,只是叫她觉得有些好笑。
为难自己?这辈子她可是根本不曾为难过自己一星半点。
要说是为难,恐怕是赵瑾行娶了自己这个李家之女这件事才更叫他为难吧。
她的手因着这几日被修养的好带了些许温热,可对方的手不知为何滚烫的有些灼人,李芷荷只觉得一阵后背发麻,可又不能驳了对方的脸面,硬撑着才没交自己把手抽回去。
入手的温度带着些许微凉,赵瑾行攥紧了她的手,纤细修长的手指上带着些许指腹上的薄薄的一层茧,像是在泾渭分明地言说着他们之间的区别。
一个是文臣们勾心斗角养出来的皇家贵胄,一个却是雁门关外自由自在的将门女郎,恐怕若不是当年他千里迢迢去送粮草,在关外灰蒙蒙又落着细雪的深秋,见到了一个肆意潇洒的小姑娘。
那样截然不同于京城中死气沉沉的模样,叫年少的赵瑾行忍不住走上去替她撑了伞。
后来先帝想要让李家的长子入京为质子,可这样势必会让世代镇守边疆的将士寒了心,更何况赵瑾行知道,李家父子两个可谓是匈奴连同楼兰各国唯一惧怕、不敢联手来犯找过的缘由。
毕竟这两国也相互猜忌,相互制衡。
贸贸然将李芷荷的兄长李知渊当成质子压在京城,简直就是把李家军的左膀右臂砍掉了——更何况先帝的意思就是没有打算叫他活着回去。
于是赵瑾行不知道究竟自己是为了稳住边关,抑或是因为那伞下的小姑娘朝着自己肆意的笑容,叫他开口,亲自朝着先帝求娶了李芷荷。
其实如今两人相敬如宾的模样,更像是他预想中后宫妃嫔该有的样子——可那是在他没有见过李芷荷对自己情根深种之前。感受过被对方放在心上,她的眼角眉梢所有的笑意都只为了他一个人而显露,自然不愿意再接受一个冷冰冰的李贵妃。
可对方的手在自己掌心里根本暖不热,反倒是越来越冰冷,赵瑾行不知道为什么,只觉得烦躁更甚,想要死死拉住她的手。
他的掌心有着厚厚的茧,粗粝的有些硌人。
那是君子六艺连同日日读书习字、批阅奏章而出现的硬茧,都在诉说着独属于帝王不为人知的苦涩,李芷荷知道这个时候断然不能忤逆他,可这样被他死死拉住,只觉得通身紧张无比。
“陛下,妾身能够入宫已经是万幸,怎么能算是为难呢。”李芷荷赶忙出声,不动声色的想要把手缩回。
第二次了,这是她下意识躲开自己触碰的第二次了。
赵瑾行一时间不知该说些什么,却也只能松开了她的手。
“芷荷,你放心,朕断然不会让你白白担惊受怕。”
可直到第二日,李芷荷这才知晓对方为何会说这话。
用过了几乎是和昨日赵瑾行在时同样丰盛的早膳,李芷荷正在百无聊赖地翻来覆去看着一把桃木雕刻的精致小剑——宫里头不能带兵器进来,这把不过是民间嫁娶风俗里头用来压枕头底下,辟邪的、一折就断的器物罢了。
但刚过了没一会,就听到小太监顺子的声音,身后更是跟了一群抬着各色器物的宫人内侍,浩浩荡荡地来给她道喜。
瞧着那器物上头金碧辉煌的颜色,宫里头的人都看花了眼,可这一路浩浩荡荡的人过来,能够看得懂这些东西的宫人自然也不在少数——贵妃也是妃位,这样的金黄色连并着玄色依然早就超出贵妃的品阶了。
还不待李芷荷开口,地下跪着的小顺子却赶忙带着笑给她道喜:“贵妃娘娘,殿下给您定下了册封礼的好日子,就在三日之后。”
“现在就叫奴才们替您迁到凤仪宫里去,那里头昨日已经叫人连夜收拾妥当了,您只需要辛苦挪驾便可。”
凤仪宫?李芷荷有些惊讶,那可是前朝皇后所居宫殿,后来因着距离前朝议政的勤政殿太近,后来便成了本朝最受宠的妃嫔所居住之地——先帝曾经一度想要废后再册的玉太妃便居住在此宫内。
而且这宫殿出行百步便能到御书房里头,倘若不是被皇帝宠爱之至,断然不会叫人居住在自己的眼皮子底下。
但转念一想,恐怕对方也是担心自己身边还带了什么其他外族的细作,倒不如直接把她放在眼皮子地下,时时刻刻盯着,恐怕才能够放心的下。
李芷荷便道:“多谢陛下恩典,诸位也有劳多费心些。”
她身后跟着的人是夏翠,轻车熟路地给每个前来的宫人打赏。
要说是迁宫倒是一点都不能够叫李芷荷这个贵妃累着,她身边的三个侍女因着昨日发现秋牧师细作的事情,对这后宫里的一切更加胆战心惊,却也成熟了不少。
尤其是冬燕,行为做事一下子成长了起来,好像有了些前世的模样。
李芷荷靠在软榻上,瞧着一行宫人有条不紊地将东西搬出,还有几大箱先前赵瑾行所赏赐的东西,只觉得有些困倦。
她慢慢打了个哈欠,可小顺子似乎还有什么消息没有说,左右瞧了瞧这才走上前来。
“贵妃娘娘,陛下叫您宽心,那细作已经被困在了死牢里头。”
死牢?李芷荷挑了挑眉,她知道秋牧的下场定然不会好,可这还没死就先入了死牢,恐怕在里头是真正的生不如死。
“本宫知晓了。”她随手端起了一旁的茶杯,丝毫没有因为这件事而影响到,甚至于连神色都没有发生什么变化,就像是听到了一件最平淡的消息。
可身后的冬燕却忽然猛地擦了擦眼睛,红着眼圈也没说话,一旁的春穗瞧见了,却也只是叹了口气。
东西太多太杂,外头的宫人们先行运送过去一批处置妥当,之后李芷荷她们一行再去。
本应该夏翠跟着这一行宫人先去布置的,可却被李芷荷叫贾秀衣带着人去了,只留下她们三个陪嫁侍女,在这变得有些空旷的静心阁里头。
昨夜里头冬燕已经摸了好几次眼泪,她实在想不到,救了自己弟弟的秋牧、和自己生活在一起六年的姐妹,怎么会是楼兰的细作呢。
先前她被拖下去就知道恐怕下场断然不会好,可亲耳听到对方被关进了死牢,更叫冬燕听得心头一颤。
“……小姐……不,贵妃娘娘,奴婢不是替秋牧求情,奴婢只是觉得,心里头难受。”
周围没人了,冬燕可还是不敢哭,她噎着一包眼泪,颤着声音同李芷荷开口。
她也知道秋牧是要害了自家小姐,也断然恨秋牧这个细作,可心里头不知道为什么,还是觉得好难过。
夏翠虽然也有些红了眼眶,可还是恶狠狠骂了一句:“给外族人当狗,来吃我们的血肉的,这秋牧死有余辜。”
倒是平日里春穗和秋牧关系远一些,只是叹了口气:“幸好还没叫咱们小姐吃了亏,得亏发现得早——只是不知道雁门郡那边的消息叫这坏蹄子传没传走。”
毕竟春穗是最恨楼兰人的,她的娘亲和妹妹都是被他们掳走,最后找到的时候,只剩下半拉身子了。
冬日里粮食太少了,外族人甚至会掳走汉人……
其实李芷荷刚知道秋牧恐怕是给自己下毒之人的时候,也愣了很久。
前世今生加在一起,好歹也有十几年的主仆情谊,她甚至当初送秋牧出宫的时候,还在替这个细作着想。如此被背叛,心里断然是不好受的。
可再不好受又如何?她经历过的背叛和欺骗,又岂止这一桩,生死都已经看淡过了,秋牧这点事情自然是不能叫她太过难过了。
“冬燕,你弟弟的病本就是秋牧这个细作下毒所致。”李芷荷叹了口气,将兄长李知渊从雁门郡调查出的消息和盘托出,“那种毒药,若是剂量多了,便是突发高热。”
“就是先前,贾秀衣那个宫女提及的,秋牧时常所用的鹅黄色胭脂粉。”
李芷荷扶了扶自己的额头,闭了闭眼睛,继续说到。
“那种毒,她也给我下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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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章 第 18 章